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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曉點點頭:“嗯。”

  高穹嘴角動了動,像是一個有些輕佻的笑:“所以你喜歡我,是嗎?”

  章曉:“……嗯。”

  “你看。”高穹低聲說,“這麼膚淺。”

  “膚淺不可以嗎?”章曉什麼都沒想,不由自主就問出來了,“因為膚淺的原因喜歡你,難道就不算數嗎?”

  高穹沒出聲。

  電梯仍在緩慢往上爬。它老了,沒人維修,沒人清理,爬行得如此艱難,吱吱嘎嘎,鋼索吃力地提拉著不大的梯廂,提拉著裡頭的互相覺得對方不深刻的兩個人。

  “我這衣服是新的。”高穹指指自己,“我不想弄髒它,五十塊一件,我很不容易。”

  章曉被他這個和前文毫無關聯的話題弄糊塗了:“嗯……嗯?”

  “如果我現在抱你,你會流鼻血嗎?”高穹問。

  章曉完全呆住了。他的大腦有一部分咔噠一聲停了,另一部分卻轟地一下,仿佛被火種點燃的彈藥庫一樣炸開了。

  “不會。”他詫異於自己居然還能這樣冷靜、清晰地回答高穹的問題,“我之前吃過抑制劑,應該還有效的。”

  高穹點點頭,虛握了一個拳頭,抵在唇邊咳嗽一聲。

  “那試試。”他說著,往章曉這邊跨了一步。

  第18章 映刻效應

  高穹靠近的時候,章曉聞到了他身上很輕微的血腥味。

  這是從四百年前帶回來的,從那處慘烈的殺場裡帶回來的。

  高穹攬著章曉的肩膀,不太敢用力似的抱了抱。似是不習慣擁抱,或者不懂得如何擁抱,他動作生硬,不夠溫柔,手腕上的抑制環硬邦邦的,硌得章曉的肩膀很疼。

  被抑制劑隔離的感覺鮮明地浮了出來,像有一枚針扎破了鼓脹的氣球,裡頭的氣體漏了出來,那些他想過很多次的、擅自將它想得很甜蜜的氣體。它們湧出來,裹著他,拼了命地往他的鼻子、他的骨頭裡鑽。

  印象中冷硬的氣息變得有些不一樣了。高穹的拇指碰到了章曉的脖子,他的下巴略略抬高,抵在章曉的頭頂上。他每一次呼吸,章曉都覺得自己能感受得到。他僵立著,隔著衣服,能在心裡描摹出高穹有力的臂膀和身體肌肉。

  高穹沒有釋放自己精神體的力量,但是章曉壓不住了。

  狹窄的梯廂里似有輕風從下往上拂起,是溫暖的風,毫無壓力,章曉知道那是一直保護著自己的東西。

  他大口喘氣,猛地將高穹推開了。

  高穹順勢收回了手,環抱在胸前,臉上露出一點點回味的表情:“原來是這樣的……”

  章曉抬手捂著自己的耳朵。他的臉發燒似的熱,耳朵紅得像是著了火,裡頭嗡嗡作響。高穹見他有些奇怪,連忙伸手想去攙扶他,但章曉退到了角落裡。他四肢發軟,握著扶手才能站穩。

  “怎麼回事?”高穹問。

  章曉搖搖頭。

  他知道是怎麼回事,但是不能說。

  高穹閉了閉眼睛。

  梯廂里仍充盈著溫和的力量。他知道這不是屬於自己精神體的,所以只能是章曉的。

  “你的精神體是什麼?”

  章曉又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我喜歡。”高穹低聲說,“很平靜,很柔軟,沒有侵略性。”

  第一次和章曉進行空間遷躍時,他感受過章曉的精神體力量,但不太明顯,是因為察覺到章曉有危險才自覺溢出的,遠沒有現在這麼濃烈,所以這也是他第一次清晰地覺察到這種迥異於自己精神體的溫和氣息。

  章曉沒聽清楚他的話,只顧著從包里掏出抑制劑往嘴裡倒。他也不顧一次吃一顆的規定了,一口氣嚼了五六個糖丸,嘴巴里儘是甜絲絲的怪異味道。

  “為什麼想抱我?”他低頭把瓶子塞回包里,平靜下來了才小聲地問。

  電梯停了,高穹當先走了出去。出了電梯是一個小隔間,靠牆處有一個繩梯,爬上去就是九哥奶茶水缸的出口。

  高穹等著章曉慢吞吞蹭出來。

  “就是想試一試。”高穹說,“我從來沒有對嚮導有過任何反應。”

  章曉不問了。

  他和高穹靠得那麼近,但什麼都沒有感覺到,沒有兇猛溢出的信息素,沒有失控的精神體力量,體溫沒有升高,心跳也沒有改變。和自己所有的反應都不一樣,和書上提到過的可能產生的反應也不一樣。

  他覺得有點兒傷心,但傷心得不算很明顯,所以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為高穹這個沒邏輯也沒分寸的舉動生氣。

  繞過高穹走到繩梯下,章曉很快爬了上去。九哥在櫃檯里打瞌睡,見他走出來就習慣性地說了句“A餐一份”。

  “我不吃了。”章曉說,“再見。”

  他跟九哥揮揮手。

  高穹跟在他後面,一臉茫然:“不吃嗎?我難得請一次客。”

  九哥手一抖,手機掉了下來。他顧不上撿,死死盯著高穹:“你請客?”

  章曉擺擺手:“我不吃了。我走了,我……我不吃。謝謝你,拜拜。”

  “來都來了!”高穹在身後大喊。

  章曉頭也不回地跑了。他拐了兩個彎才停下來,手忙腳亂地拽出紙巾捂在鼻子上。吃再多抑制劑也沒能壓住這一次怪異的反應,手上的紙巾很快濕了一團。

  他擦淨了鼻血,坐在巷口的磚塊上,呆呆望著路口來往的行人。

  對面有個人在賣煎餅果子,手勢純熟流暢,排隊的人絡繹不絕。香氣飄過來,章曉有點兒餓,他壓著肚子揉了揉。

  剛才一直沒意識到的後怕和難過這時候終於算是顯出來了,沉甸甸地在他心裡團成一塊兒,讓他反應不過來,也喘不了氣。

  這已經不是初級或中級性反應的問題了。高穹把章曉精神體的力量引了出來。

  映刻效應……章曉心想,這是映刻效應,一種罕見的共鳴現象。他甚至只在教科書上看到過。

  高穹吃飽了飯回到家裡,應長河在書房裡加班,他跟他打了個招呼,直接走到自己房間滾在床上。

  應長河的家很陳朴,高穹住在客房,客房裝飾風格十分老氣,桌椅和床櫃都刷成了紅木的顏色,山寨得相當光明正大。

  他躺了一會兒,動動手指,握成了拳。章曉的精神體力量讓他覺得很舒服,這和原一葦的還不太一樣,高穹說不清其中的區別,但他真的很喜歡。想到那時刻的感受,他有種難以說清的愉悅和放鬆。

  想到向周沙借的那本書,高穹把它從包里拿了出來。

  他本來想借《嚮導通識》的,但周沙那裡只有《哨兵通識》,他只好也拿了回來。

  哨兵和嚮導這兩本教材的內容編排沒什麼區別,第三章都是“性與性常識”,第一節也同樣是“性反應”。

  他看得很認真。

  “中級性反應是指在初級性反應基礎上,因哨兵與嚮導更深層的身體接觸或更強烈的信息素而誘發的一種生理反應,主要表現為心跳加快、血象變化、性腺興奮並分泌體液、四肢乏力、暫時性失語等,其中四肢乏力和暫時性失語是最為典型的反應狀態。部分易感人群可能因為極端興奮而出現短暫的昏迷或言語混亂,但極為罕見。中級性反應與高級性反應的表現十分相似,在辨認的時候必須配合反應雙方心理狀況進行判斷。”

  高穹回憶了一下章曉的表現,忍不住笑了。

  再往下便是高級性反應的解釋,但他被最後一段吸引了視線。

  “除性反應之外,還應注意到另一種可以與性反應同時存在或分離開來的特殊情況:映刻效應。映刻效應由發展心理學研究者朱瑪麗於1954年提出,是指哨兵或嚮導第一次被心儀者誘引出精神體力量或完整精神體的情況。經過大量的分組對比研究,朱瑪麗發現精神體有限的記憶功能在映刻效應上表現得尤為突出。精神體會對產生映刻效應的哨兵或嚮導留下深刻印象,並且會不斷地加強,這種印象會對精神體的持有者產生相當大的影響。映刻效應多見於誘引出部分精神體力量,誘引完整精神體的現象十分罕見,目前只見一例。由於映刻效應無法壓抑,無法消除,一旦產生便極難削弱,不少人對其存在抗拒心理。研究表明,產生過印刻效應的哨兵和嚮導都對誘發者表現出了極為強烈的依賴、戀慕及占有欲。”

  這一段的末尾有一個星號,高穹循著看向注釋。

  朱瑪麗的學生深化了映刻效應的研究,並且將它和“首因效應”(*)相提並論。

  高穹看得津津有味。他沒上過哨兵通識這門課,不需要去思考考試或學分的問題,所以覺得教科書十分有趣。

  每周例會上,應長河的黑眼圈讓周沙和原一葦都吃了一驚。

  “主任,你睡不好嗎?”周沙上下打量他,“老了兩百歲吧。”

  “別說了。”應長河擺擺手,打了個呵欠,“周沙,你還能搞到更強力一點兒的抑制環嗎?給高穹搞幾個,我真是受不了了。”

  周沙和原一葦對視一眼:“高穹已經戴著了。”

  “沒用!”應長河十分痛苦,聲音都嘶啞了,“他現在跟原一葦一樣,老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精神體。大晚上的,他那玩意兒在我家裡走來走去,還嗷嗚嗷嗚叫個不停……你們知道的,那狼確實嚇人。”

  周沙更加不解了:“高穹的精神體一直控制得很好啊,怎麼跟一葦似的,一睡覺就……”

  “不一樣不一樣。”應長河連忙加以詳細說明。

  據他所述,高穹的精神體會自己跑出來已經有幾天了,從他因為擅自對章曉說出819事件而被自己臭罵一頓那個晚上開始。高穹一開始還有點兒自覺,看到自己精神體跑出來就收回去,但漸漸的也不管了。好幾次應長河從書房走出來,立刻就被趴在電視機前的東西嚇了一大跳。高穹還沒事人一樣,拿著個遙控器換台不停,還轉頭安慰應長河:沒事,它出來睡個覺。

  應長河讓他收回去,高穹說收不回去,一放鬆又跑出來了。

  “而且我覺得他的狼長大了。”應長河舞動手腳比劃,“太嚇人了,它怎麼還能長呢?過了十八歲體型應該就固定了啊……難道是精神體變異?也不是不可能,有過這種先例——等等,高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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