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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穹站在一旁遠眺群山,沒理會原一葦的絮叨,掏出個指南針看了看。

  他們身上帶的只是一張手繪的圖像。紫砂桃形杯最後一個記載落在這一日的棲霞山上。

  “項翁善陶,精殫以制杯。有杯桃形中虛,環覆枝葉,玉潤遒實,見者無不嘆。”本館傳來的《鑒陶》(*)中這樣記載,“萬曆末年,有賈千銀購之。經棲霞遇匪,人歿,桃杯匿。”

  發現商隊隨從屍骨的地方,距離他們的落點只有兩公里。

  “出發吧。”高穹說,“別哭了。”

  原一葦又抹了抹眼睛:“唉,你不懂。干我們這一行的人受父輩的影響很深。我的父母都是干考古的,他們可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這樣的一天。”

  章曉很好奇:“那高穹的父母呢?”

  高穹已經走在前頭了,不知道是否聽到他的問題。

  原一葦還在叨叨:“我爹呀,當初去四川的時候就一直在說,要是能親眼見見當年的盛況就好了……”

  章曉耐心地聽他叨叨許久,一直沒說到高穹的事情上去,有些失落。“行了,走吧。”他扯扯原一葦的衣袖,“你實在捨不得的話,折個枝子帶回去唄。”

  “不行不行,要保護環境。”原一葦說。

  他踟躕片刻,折了一根,又折一根,全塞進包里了才算心滿意足。

  三人走了一會兒,章曉自言自語:“我覺得吧,我們應該換衣服。”

  原一葦心裡也是這樣想的。在摸到這兒的東西之前,他還沒有真切的感受,現在覺得十分不妥了:他們三個明顯不是這兒的人,若是被看見,問題就大了。

  他走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一件事,連忙拉著章曉:“糟糕,昨天忘記跟你說出勤的規定了。”

  原一葦神情很嚴肅:“出勤的細則其實不多,因為以前有歐得利斯壁壘,我們不必擔心會對過去的時間線造成破壞。現在不行了,我估計要制定新的規定。不過有一件事肯定是不會變的,就是出勤的人數。”

  他指指自己,又指指高穹:“我和你是嚮導,高穹是哨兵。出勤的時候最少兩人,其中包含一個哨兵,一個嚮導;最多三人,兩個嚮導和一個哨兵,或者兩個哨兵和一個嚮導。”

  章曉奇道:“必須包括陳氏儀的管理者嗎?”

  “不一定,嚮導必須同行是因為他們的精神體力量可以保護同事,在進行空間遷躍的時候出外勤的人不會被壓力撕裂。”原一葦說,“能控制陳氏儀的人,只有陳氏儀的管理者,以前是陳宜,現在是你。我們的每次出勤都規定了時間,最長不超過八小時。”

  因為陳氏儀只能顯示時間和地點,如果管理者不隨同出勤,什麼時候出發,什麼時候返回,管理者必須完全按照派遣表的時間安排來啟動陳氏儀。無論出外勤的人是否已經找到線索,時間到了的時候都必須返回。

  陳宜在的時候,如果可以,他一般都會隨同出勤。有時候是隨著周沙和原一葦,有時候是跟高穹一起。陳氏儀的管理者隨行的話,他們的返回時間就相對比較自由,在八小時之內,不必完全按照派遣表來進行。

  高穹回頭看了看章曉。

  章曉心頭突然浮出一個疑惑。

  “我有個問題。”章曉說,“空間遷躍很危險麼?”

  原一葦:“不算危險。”

  “嚮導隨行是為了保護出外勤的人,那哨兵呢?”他問,“以前歐得利斯壁壘還存在的時候,出外勤的人根本不會遇到任何的危險。最大的危險就是進行空間遷躍的來回旅程,但這個旅程有嚮導就可以了啊。為什麼一定要哨兵出行?”

  原一葦沒出聲。

  章曉看到高穹也停了腳步,轉身看著自己。他覺得高穹的眼神似乎在鼓勵自己繼續往下說。

  “歐得利斯壁壘能保護我們不和過去的人事物發生接觸,那麼,出外勤只需要一個嚮導就能把事情做完。”章曉問原一葦,“哨兵的必要性是什麼?”

  原一葦轉過了頭:“這是規定。我也不清楚。”

  “你清楚的。”高穹突然說,“你和應長河一樣,想要瞞著他到什麼時候?”

  章曉愣住了:“什麼?”

  “事實上用陳氏儀進行空間遷躍有非常大的危險,這危險不僅僅是嚮導一個人的精神體力量就能解決的。”高穹飛快道,“章曉,你在接受這份工作之前,應長河隱瞞了一些很重要的事……”

  “高穹!”原一葦突然打斷了他的話,“我們簽過保密協定的。”

  章曉緊緊盯著原一葦,又看看高穹。

  “章曉也可以簽保密協定,但前提是他必須知道這件事。”高穹的神情很平靜,甚至有些執拗,“你們不能讓他這樣稀里糊塗做下去。”

  “這件事當然會說,可不是現在說。”原一葦語速很快,急切且緊張,“我們先結束這個工作。走。”

  高穹動都沒動。他的目光轉到了章曉身上:“他們不說,我說。有任何人跟你提過819事件嗎?”

  “高穹!”原一葦幾步跨上前,抓住他的肩膀,“你這是違規!”

  “我一個臨時工,我怕什麼?”高穹皺眉盯緊了原一葦,“他信任你,信任周沙,信任應長河。可你們誰都不敢跟他說這件事。”

  章曉莫名其妙,心臟亂跳個不停。直覺告訴他高穹現在要說的這件事有些可怕。

  原一葦沒說話,但章曉看到他腳下突然出現了那片流動的霧氣。

  高穹掙脫了原一葦的手。

  “原一葦,你的力量沒辦法影響我,沒有用的。”高穹退了兩步,仍舊看著章曉,“你知道陳宜的妻子是怎麼死的嗎?”

  “高穹,不是現在……這會影響章曉的精神狀態,我們可能回不去。”原一葦放軟了聲音,“回去再說,回去一定說。周沙會告訴他……”

  高穹沒有理他。

  “你知道保護域裡死過多少人嗎?”他說,“819事件是建國以來國博最嚴重的工作事故,文管委原先並沒有那麼少的人,因為大家都沒了。”

  五年前的8月19日,文管委的一支外勤小隊按照慣例,在保護域中通過陳氏儀出發去執行任務。

  小隊一共十人,其中包含八位嚮導和兩位哨兵。

  那是國博獲得陳氏儀的使用權之後的第十二次外勤任務。

  陳氏儀的管理者準時啟動了陳氏儀,十人小隊消失在保護域中。

  當時在保護域裡面的,除了管理者之外還有應長河和陳宜。他們一起等待著外勤小隊帶回來的好消息,這十個人去尋找的是一個大墓的位置。

  六小時之後,管理者按時調整了陳氏儀的數字並啟動。保護域中開始變冷,空氣里浮現了細小的冰粒,三人面前緩慢出現一個無形的漩渦,像一個小小的、旋轉的洞穴。

  直到此刻位置,一切順利。

  第一個出現在保護域之中的是隊長陳麒。

  他只出現了一瞬間。

  “有別的……”

  陳麒喊出了三個字,下一刻,他被黑色洞穴中強大的壓力撕開了。

  十人小隊沒有一個人回來,除了血肉模糊的陳麒。

  陳宜的妻子是隨隊的一位嚮導,她和腹中的孩子一起消失了,跟其餘的八個人一樣,沒有留下一句話。

  819事件發生之後,文管委和國博緊急封存了陳氏儀,在場的那位管理者出現嚴重的心理障礙,最終離開了國博。

  應長河接受了嚴厲的處罰,但由於文管委和陳氏儀的性質特殊,他仍舊擔任著文管委主任這個工作。應長河修改了出勤的規定,為了避免大規模的傷亡,把出勤人數壓縮成最多三人,且為了應付未知的危機,要求必須有哨兵隨行。

  負十八層的大量辦公室都關門了。因為有的人不在了,有的人被調到了別的地方,有的人則直接辭職了。

  陳宜接替原有的管理者,開始管理陳氏儀。

  在新員工培訓上,每一個進入文管委工作的人都要牢記這些規定,並且在簽訂保密協定的前提下,了解819事件。

  承擔起819事件的直接責任的,不是應長河,而是隊長陳麒。

  他沒有準確判斷當時的情況,沒有保護好小隊的人員,甚至沒有說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就算不是他的錯,可他是隊長。

  總要有人承擔責任的。應長河必須留著,而文管委其餘人都沒有資格去承擔,只有陳麒能,只有不再發聲的陳麒能。

  “應長河不告訴你819事件,因為他怕你會拒絕這份工作。”高穹說,“再找不到比你更合適的管理者了,文管委要繼續存在、繼續工作,他只能依靠你。”

  章曉半天沒吭聲。

  有趣的、順利的、平安的外勤活動突然之間就變了,變成了危機四伏的欺瞞。

  他手指有些冰涼,於是緊緊攥成了拳頭。

  “為什麼會出事?”他低聲問,“出事的原因查到了麼?”

  “……沒有。”這次出聲的是原一葦,“沒辦法查出來發生了什麼事。我和陳宜、周沙根據當時的派遣表查探過幾次,沒出現任何問題。知道這件事的只有文管委的人和少數幾個高層,花了大力氣去查,但什麼都沒查到。”

  一年之後,陳氏儀再次啟動了。文管委開始對外招人,原一葦和周沙就是那時候進來的。

  章曉覺得很冷。

  “陳麒是一個非常厲害的哨兵。”原一葦低聲說,“他們當時應該遇上了很嚴重的意外。”

  原一葦頓了頓。

  “高穹,應主任已經委託周沙,讓她把819事件告訴章曉。應該是由她來說的,不是你,必須由她來說。她已經做好了準備。”

  高穹皺起眉頭:“為什麼?為什麼應長河自己不說?”

  “由周沙說是最合適的。”原一葦看著高穹,“陳麒是她的爸爸。”

  ——

  *陝西王二起義:1627年,陝西大旱,饑民王二率領百位不堪重稅的農民衝撞縣衙,殺死知縣張斗耀,此為明末農民起義的開端。之後全國各地爆發或大或小的起義活動,出現了“八大王”張獻忠和“闖將”李自成等人物。

  *《鑒陶》:中國陶藝出版社出版的一套陶器鑑賞書籍,書中對陶器的起源、分類、發展等內容進行了詳細的闡述,是一部陶器史的重要工具書。該書自1990年出版之後,不斷對條目進行修改增補。在2004年的一次增補中增添了46個此前未被發現的陶器,編輯室在“修訂說明”里單列一段致謝國家文物修復中心及文管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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