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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明踩著岩石跳下來,又把她驚了一驚。

  「秋明,好巧。」沈宜棠拍著心口,尷尬的笑容被雨水一衝即散。

  秋明說得含蓄,「沈娘子,雨大,我送您下山。」

  沈宜棠抹把臉,「不太行,小桃下山拿傘去了,我要是走了,她回來找不到我。」

  「那屬下陪您等。」

  秋明摘下斗笠,打算遞給她,但左看右看都不知她頭上高高的環髻該如何塞進斗笠。

  兩人面面相覷。

  密雨如麻,唰唰地往身上落。雨簾籠在沈宜棠眼前,天地一片模糊。

  她吸了下鼻子,忽然察覺砸在身上的雨點子停了。

  一隻紫竹傘撐在她頭上。

  執傘的手修長潔淨,骨節硬朗,伴著熨帖的淡淡墨香,離她鼻尖不過幾寸。

  第11章 不速客「你的臉怎這樣紅?」

  雨幕中,晏元昭青衫疏闊,身姿如竹,手中油傘微向她傾斜,傘緣一串雨珠滾落他肩。

  「晏大人……」沈宜棠忍不住湧出鼻音。

  晏元昭極輕的一聲嘆沒在雨聲里。

  「你的丫鬟呢?」

  沈宜棠嘟囔著又講一遍小桃去向,晏元昭吩咐秋明下山找她。白羽氣喘吁吁跑來,晏元昭朝他伸手,他從背囊里拿出一頂斗笠。

  「給我衣裳。」晏元昭乜他。

  白羽愣了一下,在背囊里翻了翻,遞出一件寶藍外衫。

  「穿上。」

  晏元昭的語氣不容置疑,沈宜棠默不作聲接來披上。衫子看著眼熟,是他在頤園裡穿過的那件,袖子長過手,下擺垂了地,裹在身上好像小孩兒偷穿大人衣服。

  她縮在袍衫里濕淋淋如一隻鳥兒,嗅聞著屬於晏元昭的隱秘氣息,溫暖而乾燥,縈著似有似無的草木香。大周貴族男子多熏衣,氣味濃烈撲鼻,晏元昭衣香很淡,像極清雅的棠梨香氣。

  「晏大人,我錯了。」她怯生生開口。

  晏元昭不說話,舉傘徑直向前走,沈宜棠面露迷茫。

  「你不跟上,是還想淋雨?」晏元昭道。

  沈宜棠張了張嘴,忙鑽進他的傘下。

  晏元昭的腳步很穩,不緊不慢。漫天風雨琳琅,他挺拔的身軀佇在身側,比傘更心安。沈宜棠忍不住向他靠了靠,旋即怕碰到他執傘的小臂,又向外挪一點。

  她挪一點,傘就向她傾一點,晏元昭的半個身子都快暴露在雨里。沈宜棠只得再小小往回挪,雨點不斷打在傘面上,壓住她咚咚的心跳。

  沈宜棠不懂自己為何如此緊張。

  「錯在哪裡?」晏元昭的聲音忽然響起。

  沈宜棠答:「我不該在山裡亂跑。」

  晏元昭短促地笑了聲,「你是在亂跑嗎?」

  「……我不該尾隨您。」

  沈宜棠餘光看他冷峻的側臉線條,自己如此不要臉地跟蹤他,他是該生氣。

  「還有呢?」

  還有?沈宜棠想不出。

  「你進山穿的衣裙鞋履不合宜。」

  沈宜棠小聲哼唧,是為晏大人穿的呀,晏大人又不喜歡小娘子穿男裝。

  細如雨絲的聲音模糊落進晏元昭耳里,他隔好久才拋出她下一條罪狀。

  「身為閨秀,出門不備雨具,不帶備用衣衫。」

  誰讓我不是閨秀呢,沈宜棠想,淋淋雨受受凍又死不了人,她只心疼那件價值不菲的金縷裙。

  她吸著鼻子低頭看裙,這般樣子落在晏元昭眼裡,倒顯得可憐了。

  他雙唇緊抿,又把傘稍稍向她送一些。

  雨水沖刷,山路愈發泥濘。沈宜棠深一腳淺一腳,想著繡鞋上鑲的那幾粒珍珠估計都掉光了。

  好在雨勢轉緩,晏元昭對路極為熟稔,帶她盤山繞了幾圈,又穿過一山洞,走入東峰的山腹谷地。

  谷里遍植碧竹茜桃,蒙豪雨澆灌更顯鮮亮。兩人踏上竹林小路,深入數十步,一幢青瓦小築赫然眼前。

  三楹房舍,一彎溪水,翹腳屋檐上掛的風鈴清脆地響。

  沈宜棠驚喜道:「有人家,我們可以進去避雨!」

  檐下,晏元昭收傘,聞言扭頭看她,眼裡似笑非笑。

  三間屋裡,居中主屋懸一牌匾,上書「聽山」二隸字,裡頭走出位頭髮半白的老者,躬身相迎,「小郎君,今日天氣不好,您受累了。」

  言罷,驚訝地看著一旁不住抖雨的狼狽女郎。

  小郎君帶小娘子來聽山居?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不對,今日沒出太陽。

  「齊叔,不妨事。」晏元昭道。

  沈宜棠訕訕,「我有眼不識泰山,原來是您自個兒的宅子。」

  幾人依序進屋,晏元昭令齊叔領沈宜棠到東間,換上乾淨衣裙。

  沈宜棠乖乖去隔壁,旋即跑回來。

  晏元昭抬眼,「怎麼了?」

  沈宜棠杏眸圓睜,半是震驚半是頹喪,「這竟然是晏大人金屋藏嬌的地方!我,我來真是太冒昧了。」

  東間分明是間閨房,銅鏡妝檯,繡榻羅帷不說,衣櫥里掛著各式各樣的羅裙,連貼身的訶子都有。

  晏元昭手支太陽穴,無奈看她。

  齊叔忍著笑,「東間放的都是明昌長公主的東西,小郎君從沒帶過……」

  「齊叔。」晏元昭打斷,利眼瞪著渾身濕漉漉的小女郎,「沈娘子,你還不快去!」

  沈宜棠趕忙跑了。

  晏元昭淨手,盤腿坐在蒲墩上,白羽幫著齊叔端來一早備好在灶上溫著的幾碟素菜,移了炭盆過來,暖意更熾。

  他望窗外,青山入眼,雲天如畫,已然風消雨歇。

  這場來去飛快的雨,像是專為沈家小娘子下的,竟叫他鬼使神差地把她帶到這裡。父親精心修築的聽山居,是他們一家三口尋景探幽、怡情養性之所,不曾有外人來過。

  聽山,而後心靜。

  現在,心似乎靜不下了。

  晏元昭盯著東間屋門,換衣裳用得了這麼久嗎?

  菜就要涼了。

  門吱呀一響,小女郎亭亭地出來。

  她卸去釵環脂粉,半濕烏髮用絹帕松松系起,如雲地瀉在背上。眸似清泉兩泓,兩頰細淨如玉。臂上的碧色披帛籠著雪白羅裙,裙擺沒過襪履——公主比一般女子高挑得多。

  臉上笑意明亮,「不好意思,讓晏大人等了。」

  晏元昭點點頭,這才是他熟悉的樣子,清水出芙蓉一般的狡黠小丫頭。

  「坐下用飯。」他道。

  兩人遵循食不言的規矩安靜進食。沈宜棠吃得斯文而拘謹,只慢騰騰地動離她最近的兩盤菜。

  晏元昭冷眼看著,吃得少,還挑食,沈宜棠的毛病簡直一籮筐。

  怪不得長得小。他當時站在高處尋她,她伶仃地立在雨里,薄薄的身影像梨茸剛抱來時,細細小小一條。

  現在也是,窩進母親豪闊的裙擺,看得見衣裳,快看不見人了。

  沈宜棠注意到晏元昭瞟了眼裙子,暗暗叫苦。

  她慣穿齊腰襦裙,可公主留的裙子全是齊胸的,式樣也舊,沈宜棠纖瘦,手忙腳亂穿上身總往下掉。她懷疑自己系裙帶的方式不對,幾番調整不得法,最後只好用髮夾將裙與上衫別住。沈宜棠搛菜不敢伸長胳膊,就怕動作一大,髮夾滑落。

  總算熬過去這頓飯。

  齊叔撤去盤碟,晏元昭開始煎茶。

  本朝飲茶之習蔚然成風,尋常人家不講究,沖泡即飲。像晏元昭這般親自動手,採用煎煮古法的,倒是少見了。

  碾碎茶餅,塞炭塊入風爐,注泉水,攪茶粉……晏元昭煎茶很講章法,如霜如雪的大手嫻熟優雅地操弄茶具,指骨修長,關節隆起,淡青的筋絡若隱若現。這雙手,煮茶好看,撫琴當更好看。

  沈宜棠抱膝坐一旁,一心一意欣賞晏元昭的手,腳邊的炭盆熏得她暖意洋洋。

  茶湯三沸,瓦釜低鳴,窗外竹風簌簌,攜來鳥雀明快的啁啾。

  沈宜棠不敢驚擾他,等他分好茶,才小聲道:「對不起,晏大人,我擾您清淨了。」

  她看出來了,晏元昭就是來消閒的。群山相抱,綠竹猗猗,結廬在此坐擁清景,這種風雅屬於最高等的富貴。

  晏元昭聞著茶香,悠悠道:「你這會兒倒安靜了。」

  沈宜棠四望,「這聽山居是令尊留給您的嗎?」

  屋子有些

  年頭,應該不是晏元昭建的。

  「不錯。」晏元昭難得多解釋,「家父少時在山裡跟隨大儒學習,慣以山水為鄰,張琴邀雨,翛然自在。母親的私產里有幾座山莊別苑,父親覺得奢華有餘,風雅不足,就在落霞山中營建三間陋室,偶爾與我們來小住。」

  你管這叫陋室?

  屋裡案幾妝檯古樸雅致,皆飾以蘭草紋,屋脊上甚至別出心裁立了一隻鶴做吻獸,普通百姓住進這種陋室做夢都能笑醒。

  沈宜棠忍下譏諷,「徜徉山水之間,當真是一大享受。可惜,明昌長公主許久不來,妝檯上的胭脂水粉都乾結了。」<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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