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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唱完,班裡爆發出熱烈的掌聲,隨著掌聲,這節課也結束了。

  課間,高嘉璈毫不吝嗇地誇讚了女孩,問:「你叫什麼名字?」

  女孩抬起頭,淺笑著說:「陶鶯。」

  高嘉璈說:「很配你。」

  下節課是劉山的語文,劉山抱著書和高嘉璈擦肩而過,連寒暄都沒有,一進班裡,原本烏泱亂叫的聲音也低了幾分。

  高嘉璈看著他周身都是上班的怨氣,聳了聳肩,腳步一轉,像教導主任一樣順著幾個教室外的走廊踱步。

  樓下的小操場上,白子慎正帶著二年級的孩子上體育課;旁邊五年級的教室里,是梅盛在上數學。

  高嘉璈停下腳步,靠著牆,從窗戶朝裡面看去。

  梅盛講課很認真,他做什麼事都很認真,今早幹完農活,專門回去換了一套襯衫西褲,穿戴正式地來上課。

  下午的陽光從陽光打到講台上,把梅盛白襯衫下的肌肉勾勒得若隱若現,他手臂上沾了粉筆灰,卻不覺得髒亂,反倒顯得更像個老師。

  看見窗外的高嘉璈,梅盛朝他微微點了點頭,繼續講課。

  但等聽懂他講什麼時,高嘉璈驚呆了。

  「函數就像一台自動販賣機,你按某個按鈕,輸入x,機器會給你對應的飲料,也就是輸出y。比如函數f(x) = 2x:輸入3,輸出6;輸入5,輸出10。

  那麼反函數,就是「反過來」的函數,把這台機器倒過來用:你拿著飲料,輸入y,反函數告訴你當初按的是哪個按鈕,也就是輸出原來的x。

  比如f(x) = 2x的反函數是f(y) = y/2:那麼輸入6,反函數輸出3;輸入10,反函數輸出5。

  那麼假設我們把反函數記作f(y),反函數就是撤銷原函數的操作,讓y變回x。並且原函數必須是一一對應的,這個函數才可以存在,比如f(x)=x沒有反函數,因為4可以來自2或-2,無法唯一確定。

  總之,反函數就是原函數的逆向操作,把輸出變回輸入。就像「撤銷」鍵,或者解密密碼的過程。大家懂了嗎?」

  台下學生目瞪口呆地看著這滿滿一黑板x和y,他們沒睡著不是因為梅盛講得引人入勝,而是因為從沒見過這些概念。

  高嘉璈眯起眼看了看他這一黑板要解決的數學題,居然只是:

  商品打8折後價格是80元,原價是多少?

  「那麼我們再回到這個題,」梅盛敲了敲黑板,拿起粉筆,「我們先列出原函數,折後價y = 0.8x,設x是原價。那麼反函數求原價就應該是x = y / 0.8。代入y = 80,得x = 80 / 0.8 = 100元。」

  高嘉璈原本會這個題的,被梅盛這麼一講,也不太清楚了。

  看著學生們面面相覷的表情,高嘉璈鬆了口氣,看來自己不是世界上唯一一個普通人。

  他離開窗子,往下走到三樓時,聽見顧留也在上數學課,忙跑到後門偷聽了一下。

  顧留在講應用題:「如果用25除以3,是不是很難除盡?我們換一種思維,看題:陽陽3分鐘做25道口算,15分鐘能做幾道?那15分鐘是3分鐘的幾倍?」

  學生:「五倍。」

  顧留:「太棒了,那陽陽25分鐘內,是不是做了五倍3分鐘內的題?接下來怎麼做?」

  學生:「25乘以5。」

  高嘉璈默默走開了,雖然不想承認,但很明顯顧留才是正常的教學方法。

  晚上吃飯的時候,梅盛心情不太好,面上看不出來,但氣壓很低。

  而恰好,顧留正在一旁稱讚著學生多聰明、多可愛、多好教,其他嘉賓也談論,認為孩子們普遍很成熟。

  周曉文吃了口菜,問對面的梅盛:「梅總,你今天教的學生有什麼印象深刻的嗎?」

  梅盛搖頭,沒說話。

  直到飯局結束,各回各家的路上,高嘉璈才把梅盛拉到一邊。

  梅盛低著頭,說:「你聽到我今天上課了,我是不是很失敗?」

  高嘉璈拍了拍他,「沒有,挺好的,就是,可能稍微深奧了一點。」

  梅盛說:「反函數不深奧。」他不是裝,語氣中是真覺得反函數不深奧。

  高嘉璈深吸一口氣,心想梅盛這也會那也會,待人接物都一副熟練的派頭,怎麼講課講成這樣,難道他小學數學老師會給他講反函數、微積分嗎?

  思考片刻,他說:「城裡的教學質量和村里肯定不一樣,要不這樣,你明早去旁聽一節那個書記的數學課,找找感覺?」

  梅盛同意了,心情也稍微舒展了些,問高嘉璈:「你今天的課上得怎麼樣?」

  高嘉璈表達了他對於村里孩子們音感的震驚。

  梅盛笑笑,說:「沒什麼奇怪的,他們從小就要去放羊,放羊時無聊,對著大山大河唱兩句是時有的,久而久之,大家都會唱一點。」

  「有一個女孩,特別突出,她的歌聲非常好聽非常特殊,在娛樂圈不說少見,根本沒有。」

  「哦?是誰?」

  高嘉璈才要答,忽聽身後一聲清脆的呼喚。

  「小嘉老師。」

  他轉頭,是陶鶯,真是說曹操曹操到。

  陶鶯見梅盛也在,她今天沒見過梅盛,有點不敢靠近。

  高嘉璈察覺,介紹道:「沒關係陶鶯,這是梅老師,明天會給你們上數學課的。」

  陶鶯朝梅盛點了下頭,跑到高嘉璈身邊。

  高嘉璈見她提著菜籃,問:「那麼晚了,你還沒吃飯嗎?」

  「沒,」陶鶯搖搖頭,「我娘讓我把菜收了,最近雨季,下雨容易把菜泡爛。小嘉老師,你們吃了嗎?」

  高嘉璈說:「吃了,剛吃完。」

  陶鶯點點頭,沉默下來。

  她似乎有什麼話想說,梅盛也看出來,和高嘉璈對視一眼,說:「我走那條路回去,明天見。」

  高嘉璈和他再見,等梅盛的身影消失,他看向陶鶯,問:「你有心事?」

  陶鶯躊躇著,沒說話。

  「沒關係,可以和我說說。」

  「我……小嘉老師,你是音樂學院畢業的嗎?」

  高嘉璈點頭:「沒錯,怎麼了?」

  「音樂學院,要怎麼上啊?」

  「你想學音樂?」

  陶鶯點頭,「我以後想當一個歌手。」

  高嘉璈駐足,看著身邊純潔的山村女孩,有些打擊的話他說不出口。

  「你考藝術學院還早呢,先把初中念完,然後考一個好一點的高中,在高中選擇學藝術,然後藝考,就可以去學音樂啦。」

  陶鶯問:「藝考,是不是要花好多錢?」

  高嘉璈默默嘆了口氣,說:「是,學音樂也要很多錢。」

  「但是,只要上了初中,我可以邊打工邊上學!高中也是,大學也是,我可以養得起自己,也可以攢下錢學音樂的。」

  高嘉璈不知道怎麼和她說,就算有錢,學了音樂,出了學校也很難當上歌手。

  躊躇間,坡上忽然傳來一個男人的喊聲:「陶鶯!你和誰走在一起?!」

  陶鶯臉色一變:「爹,這是我們學校的音樂老師,我在問他問題……」

  陶鶯話沒說完,她爹就沖了下來,拽著陶鶯就走,還狠狠地瞪了高嘉璈幾眼。

  陶鶯被他爹拉著手腕掙脫不開,只好回頭,抱歉地看了高嘉璈一眼。

  梅盛還真去聽學校書記講數學課了,連續四天,他五點半起床,先幹完農活,然後旁聽課,下午再上課,精力之旺盛,讓高嘉璈望而卻步。

  第五天高嘉璈上完第一節課,站在樓上一眼看見梅盛,他和書記在操場的大榕樹下說話,指尖還夾著一根煙。

  高嘉璈驚訝,他從未見過梅盛抽菸。

  見高嘉璈來,梅盛把煙踩熄,問:「下課了?」

  高嘉璈和書記打了個招呼,對梅盛說:「我不知道你會抽菸。」

  「知道你不喜歡,」梅盛說,「所以沒有在你面前抽過。」

  高嘉璈更驚訝了,他確實不喜歡抽菸,高中的時候那些富家子弟們天天躲在廁所里抽,煙味比廁所味還重,高嘉璈每次進去都要被熏吐。

  但梅盛怎麼知道的?

  「不過,我來這兒的第一根煙,就被你碰到了。」梅盛笑笑,接著說道。

  高嘉璈看向他,梅盛眼裡那種沉重又不自覺地流露出來。於是問:「今天為什麼想抽菸?」

  梅盛的笑容淡了些。

  書記察言觀色,淺嘆口氣,告訴高嘉璈:「孩子們基礎很差,因為老師不夠,家裡也經常讓他們在上課期間去干農活,一個班的人很難湊齊,尤其女孩子,讀完小學就不會去鎮上讀初中了。你認識陶鶯吧?」

  高嘉璈點頭,心沉了下去。

  書記說:「陶鶯的父親不讓她去鎮上讀初中了,小學畢業後要留在家裡干農活、帶弟弟,沒過幾年就結婚了。」

  書記用儘可能平和的語氣說出這件事,卻讓高嘉璈不寒而慄。他想起每節課上陶鶯的歌聲、想起了那晚她的託付真心、想起了她純潔清澈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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