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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將冷掉的茶盞換掉,端了新茶來,關切道:「家主感覺喉嚨里可好受些了?說是稱病,怎麼真病了。」也是這地界偏僻,連吃食上都不甚習慣。他已交代了很多,可到底比不上長安精細。

  屋門外有小吏叩門,蓮生嘆氣定又是哪家求見。不想他出去再進來,道:「家主,是老夫人的信。」

  「哦?你拿上來。」謝珩展開,眉心微沉。母親端莊,非那等常要訴情的婦人,再則他此番出京不過一月,莫非是家中有事?

  他通篇掠過,蓮生見他面色不對,擔心道:「家主?」

  「無事。你下去罷。」

  謝珩看著攤開的信紙,墨染的眉蹙起,翻出數日前公主來信。那時正是衛翕中箭,他顧不上便忘了。

  公主有孕。

  母親要他去信慰問。

  他不在身邊,公主多思多想。這個孩子珍貴,母親叮囑他一定要記在心上。

  謝珩起身,推開窗。涼意侵入,掃過鬢角面龐。

  他記起多年前,自己也曾滿心期待一個孩子。

  那時方成婚不久。旁人都道,若這個孩子降生,勢必集天地靈秀於一身,且觀他父母就知。蕭家女,謝家郎,男孩兒必是芝蘭,女孩兒必是瓊英。

  可七娘不肯。她溫柔又有些嬌氣的靠在他身上。「還是晚些吧,郎伯不是說要外放,若此時有妊,我到底是留在長安,還是隨你去的好。你莫非捨得將我一人留在長安?」

  他看著她墨玉一般的眼睛,知道這不過是藉口。她就是害怕,還覺得麻煩。

  可她所言卻正抵著他關切之處——他亦不想與她分離。

  孩子,若那時他們真有一個孩子,如今該是多大了。

  扶光從榻上醒來,擁被坐起身,幾重的帳子有些昏暗。

  「外面下雨了?」她覺得有一陣陰沉的濕氣。

  「未下雨,就是有些陰沉。」柳娘給她披上大氅。

  「使君還未回來?」

  她輕笑一聲,這些日子二人著實有些膩歪。「使君說晚膳不過來了,留了鄭公、賀蘭將軍幾位幕僚在前院用膳。」

  扶光頷首,想必是薊州局勢有了變化。

  陰沉的天色下,薊州城東三十里處,卻是兩軍對峙。

  士兵紮營,他們轉移至此處已近三天。這天上看似是要下雨。哎,要凍死人了。倒不如痛痛快快打一場。

  這鱉孫一樣的梁軍。

  話雖如此,但卻是吃了敗仗的。先前從城中飛射出的火箭,將馬驚嚇,損傷近千人,這才叫他們退至此處。

  都說那衛翕中了毒箭,如今離受降之日都過去多少天了,怎麼還沒他身死的消息傳來。

  另一處,薊州城中,雖不是風餐露宿,但也是人心惶惶。

  涅刺部進攻之日便有人嚎喊:「幽州節度使衛翕已中毒身亡。」

  如今使君久久未現身,如此大的戰事,莫非真如這些胡賊所言。幾日後,謠言甚囂塵上,樊勝抓了數人,一封軍報送至節度使府中。

  鄭濯看著手上軍報,沉聲道:「果如使君所料,是康家私兵。」

  賀蘭念恩怒道:「動搖軍心,最是危險。這康紹樂我就該活剮了他。」

  衛翕坐於桌案後,不動聲色。叫他們前來,便是已有成算。「鄭公,梁重兩日後便至。我想你直接接應他,將他軍隊安置在城外行營。」

  「使君的意思是。」鄭濯立即便有些明白。

  「是,我要讓賀蘭將軍去馳援樊勝。」

  「可如此一來,梁重重兵臨城,使君就不擔心?」

  「梁重此人並非徐朝、酈靖遠之流。他膝下無子,於權勢上並不熱衷。再說城中還有宣慰使在。便是他真有異心,薊州還有數萬精兵。我又不是真被毒死了,如今不過是想叫這戲做的再真一些。」

  魏徵道:「那我可能同賀蘭將軍一起去?」

  慶明嘆氣。「六郎還有功夫去?如今朝中送藥之人將至,你快些出城去與他們對上。」

  魏徵皺眉。「還要這樣?」

  「使君不是說了,要將這戲做的更真一些。」

  衛翕見他遺憾,在他腦袋上一敲。「等我解了毒,自然要趕去薊州,難道還會忘了你?」

  魏徵馬上興奮起來。「我就知道,三哥怎麼會不讓我去。」又撞了撞崔道恆的肩膀。「你也同去!一併去見識見識。」

  衛翕又交代道:「鄭公,那石家的兒郎,你既已罰過,如今便再用起來,將他派到薊州去。他此時正是要表忠心的時候,想必對康氏私兵不會手軟。」

  幾人邊飲邊聊,直至月上中天,方才散去。

  衛翕回到後院,扶光見了他,便聞見一股酒氣。

  「使君飲酒了?」

  「哪敢。阿恆也在,我如何也吃不成。只能看著他們吃,饞得很。」他嗅著肩上衣衫。「定是沾上了,我去洗漱了再來陪你。」

  半刻鐘後,衛翕出來,將扶光的輿圖打開。

  他坐在她身後,指著薊州之地,告訴她今日樊勝來信,前線士兵是如何駐紮,幾處據點在哪兒,敵軍在何處,接下來行動如何。

  他指尖點著,說話的聲音不緊不慢,十分細緻。

  扶光有些訝異。「使君怎麼同我講這些?」難道是閒久了,軍務上的癮還沒過去。

  「你不喜歡聽麼。我還以為你喜歡,你先前不是常拿著輿圖看。其實你手上這份還不甚清

  晰,軍中所用更為細緻。」

  「那薊州局勢可是明朗了?」

  衛翕抱著人。「他們以為我必定活不成,氣勢上未有衰減。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阿恆的火龍箭給他們吃了第一擊,如今不過還有一口氣吊著。康氏的私兵混在城中散播我已身亡的消息。」

  什麼?扶光蹙眉看向他。

  衛翕有些得意地一笑。「我是有意放縱。你不是想讓榷場早日成型,那康家勢必就留不得。待收拾了這些私兵,其餘胡姓便不足為懼。」

  「這便是你的計謀。」扶光輕笑,也為他高興,看著手裡的輿圖,他方才所設想之事仿佛就在眼前。

  衛翕順勢埋在她頸上,由著她輕輕摩挲他的臉。

  柳娘聽見聲音,略進來看了看,還不睡?待看見二人抱在一起,掩著笑退出去,叫幾個丫頭都避開些。

  這夜很是安靜,卻是靜謐的,讓人覺得心安。

  衛翕有了些睡意,扶光突然問他:「你記不記得今日是什麼日子?」

  「什麼日子?」

  扶光睨著他,叫他心虛。

  可實在想不起來。

  扶光拔下簪子,放在輿圖上。

  衛翕愣了片刻,直在簪子旁的洛陽上看,才恍然。

  「你竟不記得。」

  衛翕見她失落,暗道不好。可確實是這日麼?收復洛陽城的日子。

  他將她頭髮捋了捋。

  扶光道:「沒什麼,我也是才想起來。使君累了一日了,我們早些安置吧。」

  衛翕見過她冷清,見過她惱怒,這些都能應對,唯獨應對不來的便是她的低落與淚水。

  他先她一步下榻,蹲在她身前。

  扶光愣住,真沒有那麼難過,不過是想起來有些惘然,見他如此,又想逗一逗他。

  「你上來。」

  「都夜了。」扶光看著對著她的背,有些無奈。

  「夜了怎麼了?我就在屋裡,不出去。」

  扶光攀上去被他背起。

  「你是不是早等著我回來了,你同我說,我就不留他們用膳了。」

  扶光可沒這樣想過。「我哪有這樣大驚小怪。」

  少頃又道:「可我記得,你卻不記得。」

  她淺淺的一聲嘆息傳到衛翕耳朵里,叫他越發心虛慌亂。

  「你那時見我,是不是將我當作宮室中被抓來的許多可憐女子中的一個,這才沒什麼感覺。唯獨因我是蕭氏女,才有些訝異吧。」

  衛翕站定,叫她說中了。他那時就是這樣想的,至多是他識得她,而其餘那些女子他都不認識罷了。

  久不見她言語,衛翕喚道:「蕭氏。」

  「你為何總是這樣喚我。」

  「那我喚你什麼,喚你蕭七娘,夫人?」

  「細君。」她輕淡的嗓音在耳邊響起,叫衛翕的耳朵又紅了。

  他這幾日總被她鬧得這樣。

  他咳了一聲。「那你呢?你喚我什麼?」

  扶光不由自主盪了下腿,又叫自己壓下去。可心裡的喜悅是那麼自然地生長出來。她收緊圈著他的手臂,到底不肯落下風。

  「我怎麼知道。」

  衛翕說:「那你可以喚我一聲,三哥。」

  「喚呀。你問了又不肯喚。」

  「三哥。」

  衛翕頓住腳,只感覺心口一撞,一股熱氣湧上來,人也傻了。

  「三哥。」她卻是丟了最初的羞怯,又攀上去些,要去看他面頰。

  「蕭,蕭......」衛翕喉結滾動,成結巴了。<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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