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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

  蕭篡低聲問:「燕枝,我的獎勵……」

  燕枝皺起小臉,認真道:「獎勵是給聽話的小狗的,你又沒有聽話。」

  蕭篡辯解,聲音卻越發低了:「我聽話了。前十五日,我都聽話了。」

  「可你今日不聽話啊。」燕枝振振有詞,「今日我掛的是白幌子, 你還是跑過來了。只要有一日不聽話,那就不算數。是你先不遵守遊戲規則的,對吧?」

  其實他們心裡都清楚——

  若是蕭篡聽燕枝的話,他就應該永遠都不出現在燕枝面前。

  可若是蕭篡不來見燕枝,他又該怎麼拿到他的獎勵?

  蕭篡總有一日按捺不住,率先壞了規矩。

  燕枝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要給他什麼獎勵。

  所以,這本身就是一個無解的難題。

  不論如何,都是蕭篡輸。

  燕枝抬起頭,有恃無恐地望著蕭篡。

  蕭篡垂下眼,同樣定定地望著他。

  不知道過了多久,就在燕枝以為,蕭篡要克制不住,翻進來揍他的時候,蕭篡卻握了一下拳頭,低聲道:「明白了。」

  說完這話,他最後深深地看了一眼燕枝,竟轉身走了。

  燕枝迷惑,眉頭皺得更深了。

  蕭篡這是什麼意思?他明白什麼了?

  蕭篡是要回去帶禁軍過來抓他嗎?

  他不怕,要是蕭篡抓他,他就大喊大叫,拼命掙扎,和蕭篡拼個魚死網破。

  反正……只要他不怕蕭篡,那就是蕭篡怕他。

  燕枝下定決心,坐回板凳上,靠著樹幹。

  不過,他就耍了蕭篡一次,蕭篡就這樣走了,也不知道過幾日還會不會再來。

  要是他不來,燕枝還有點兒捨不得呢。

  哼哼!

  就這樣,燕枝捲起小貓尾巴,繼續在樹下打瞌睡。

  日頭西移,燕枝又賣出去兩塊紅糖糕的時候,蕭篡回來了。

  他刻意等燕枝送走了買糕的客人,才踟躕著,走上前來。

  他仍舊是低低地喚了一聲:「燕枝。」

  「嗯?」燕枝抬起頭。

  蕭篡垂下眼睛,從懷裡掏出一塊疊得整齊的黃布。

  黃布展開,是一塊幌子,上面畫著方方正正的紅糖糕,和燕枝現在用的這塊一模一樣。

  「給。」

  蕭篡低著頭,雙手不自覺發著顫,把東西遞到燕枝面前。

  「你現在有黃色的幌子了。」

  燕枝愣了一下,看向蕭篡,在蕭篡眼裡看到了難得的坦誠與堅定。

  「想找我的時候,就可以掛起來。」

  「我永遠……隨叫隨到。」

  「玩我也不要緊。我就想被燕枝玩,狗生下來就是被燕枝玩的。」

  蕭篡全然不管不顧了。

  燕枝沒有黃色幌子,他就做一面給他。

  燕枝是在耍他玩兒,他就繼續陪燕枝玩。

  不論如何,他不要結束這場遊戲。

  最後,他一字一頓道:「燕枝,我想讓你高興,只想讓你高興。」

  說完這話,蕭篡也不敢把幌子塞進燕枝手裡,只敢放在攤子上,轉身又走了。

  他生怕燕枝撿起幌子,丟還給他,所以走得很急,甚至走出了幾步落荒而逃的味道。

  燕枝抓起幌子,皺著小臉,看著他離開的背影。

  猶豫良久,最後還是把東西丟到了驢車上。

  總歸是塊布,不能浪費。

  *

  日子就這樣平平淡淡地過去。

  燕枝依舊做糖糕、賣糖糕,日日守在他的攤位前。

  蕭篡依舊去上朝、批奏章,天不亮就出宮看看,今日燕枝掛的是哪個幌子。

  不出意外,接下來一個月,燕枝就像是把那塊新幌子丟了一般,從來沒有掛出來過。

  蕭篡卻比從前更沉得住氣,果真一個月都沒出現在燕枝面前。

  慢慢地、入了夏,天氣越來越熱,也越來越燥。

  這日正午,燕枝同往常一樣,坐在樹下打瞌睡。

  日頭偏北,樹蔭往邊上移,已經快遮不住燕枝了。

  燕枝被曬得頭暈眼花的,卻也不肯挪到樹後面去。

  他怕客人以為他不在,就不買糕了,更怕有人趁機偷糕。

  燕枝舉起衣袖,想要擋住日光,還是被曬得心煩意亂。

  他胡亂翻了翻驢車上的雜物,最後看見那塊幌子。

  燕枝舉起幌子,在面前抖落開。

  這還是他頭一回,仔仔細細地看這個幌子。

  布料很厚,是染過的麻布,上過漿,很硬挺,不會被雨水打濕。

  蕭篡在做的時候,確實是用了心的。

  不過……

  燕枝正準備把東西收起來,下一刻,蕭篡出現在攤位前。

  「燕枝,我來了。」

  他臉不紅氣不喘,眼裡還跳躍著兩簇鬼火,就像是從地里鑽出來的一般。

  燕枝被他嚇了一跳,瞌睡都跑了:「你……」

  蕭篡朝他露出一個虔誠的笑:「我來了。」

  這是他第一次被燕枝召見。

  正好他在淨身房裡待得不安心,正好他想出來看看燕枝,正好他看見燕枝舉起了幌子。

  在看見燕枝舉起幌子的瞬間,他整個人的心臟都停跳了一拍。

  緊跟著,他大步來到燕枝面前,生怕燕枝反悔,又把東西收起來了。

  「我……」燕枝小聲道,「我沒想見你,我只是忽然看見這個東西,忘了是什麼,想拿出來看看而已……」

  下一瞬,蕭篡的笑意凝固在面上。

  原來是這樣。

  那他……是不是又該走了?

  燕枝見他轉瞬失落的模樣,乾脆把手裡的東西遞給他:「你要是閒著沒事,就拿著這個,幫我擋太陽吧。」

  「是!」蕭篡的眼睛馬上又亮了起來,「遵命!」

  燕枝命令他了!燕枝給他下達命令了!

  蕭篡雙手提著布料,站在攤子前面。

  他想了想,低聲問:「燕枝,我能不能走到攤子裡面來?我擋在外面,客人不來了。」

  燕枝點點頭:「可以,但是必須離我一丈遠。」

  「是。」

  蕭篡極力忍住心中的歡喜,躡手躡腳地走進攤子裡,舉起幌子,給燕枝擋太陽。

  真好,他又能這樣近距離地看著燕枝了。

  燕枝抱著手,靠在樹下,閉目養神。

  真好,他可以舒舒服服地睡一會兒了。

  蕭篡垂下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燕枝。

  看著燕枝被日光曬得紅撲撲的臉頰,看著燕枝閉著的眼睛、垂下來的睫毛。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看向燕枝的目光,不再是貪婪的、渴求的,而是虔誠的、真誠的。

  如同望著端坐高台的神明一般。

  他甚至擔心自己的眼神會讓燕枝不舒服,多看兩眼,就刻意收斂了情緒,別過頭去,不敢多看。

  等自己平復好心緒,再把目光轉回來。

  蕭篡就這樣,站在燕枝身邊,好似最忠誠的守衛。

  六年前,燕枝說,他不過是失去了一個最聽話的侍從,覺得不甘心罷了。

  不是的,其實他是喜歡燕枝的。

  他喜歡燕枝乖巧,喜歡燕枝圍在他身邊,現在也喜歡燕枝的自我,喜歡燕枝小小的跋扈和霸道,鮮活又可愛。

  六年了,他從來沒有習慣於沒有燕枝的日子。

  他就是喜歡燕枝這個人,甚至比六年前還喜歡。

  只要燕枝回來,只要能讓他嗅到風中有燕枝的氣息,他就滿足了。

  蕭篡恍然明白,其實早在宮裡的時候,燕枝就已經馴化了他。

  可那時候的他,還保留著做狼的野性,他既不想服從燕枝,又害怕燕枝拋下他,所以他極力想要證明,自己才是掌控燕枝的那個人。

  燕枝與他之間的關係,就這樣被他搞得一團糟。

  直到現在,他終於醒悟過來——

  只要能留在燕枝身邊,做狼做狗又有什麼所謂?

  蕭篡打定主意,望了一眼日頭,細心地挪了挪位置。

  燕枝聽見聲響,警惕地抬起頭,看著他。

  蕭篡笑著,笑得又體貼又溫和:「日頭挪了,我跟著挪一下。」

  「噢。」燕枝再次閉上眼睛。

  直到今日,蕭篡高大的身形投下的陰影,帶給燕枝的,終於不再是威懾與壓迫。

  除此之外,兩個人再無他話。

  燕枝繼續休息,有客人來了就賣糕。

  蕭篡始終跟在他身邊,為他擋著日頭,沒有燕枝的命令,他也不敢再動其他東西。

  有客人看見蕭篡,問燕枝他是誰,燕枝想了想,小聲說:「街上隨便找的小工。」

  蕭篡頷首,表示贊同。

  是小狗,他是小狗。

  客人也不在意,拿了糖糕就走了。

  一直到了傍晚,燕枝賣完最後一塊糕,準備收攤回家。

  臨走時,他環顧四周,最後踮起腳,隨手摺下一根樹枝,遞給蕭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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