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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見面,是在朱迪老家,因紐特人聚居地。

  朱迪幼年和母親一起在城市生活,過的日子很普通。直到朱迪成年,母親突然獨自搬回部落。朱迪獨自留在城市,只是偶爾回來探望一二。

  這是她婚後第一次回來探親,聽說村裡有外人要找翻譯,沒想到竟然是章離。不過她這個翻譯只當了一回,第二年章離就自學了因紐特語。

  朱迪和史密斯都熱愛自然,但因生活所迫,難免還是要妥協一些,因此格外羨慕章離的自由和經歷。

  不過章離不常駐阿拉斯加,只是偶爾過來拍攝。雖說最近幾年來得越發頻繁,倒也還不至於置辦產業,他買了架小飛機和改裝皮卡,只偶爾使用,大部分時間都存放在她們家裡,讓她們一家當交通工具。

  相識近十年,又是他們夫妻兩最好的朋友,朱迪自然放心章離的能力和人品,只是……

  朱迪問:「你不是要拍攝馴鹿遷徙?」

  章離只是搖頭,說沒關係。

  顧燈看了章離一眼,有些疑惑,但又鬆了口氣。

  阿里千辛萬苦終於爭取到了和外婆的重逢,去村子的路上主動和他們介紹,說她手裡的木雕人偶是外婆親手雕刻送給她的,可以帶來健康和好運。難怪上次發燒時,阿里一直抓著這個東西。

  小飛機低低飛過阿拉斯加上空,大地冰封,一片荒蕪之景。漸漸的,雪白的荒原中出現了村落的痕跡。

  顧燈貼著玻璃往外看,飛機在上空盤旋,然後降落在了平地。顧燈走下飛機,雀躍又好奇地打量著周圍的一切。

  這裡的房子又低又矮,但也不是地理課本上寫的傳統冰屋,而是更加現代化的預製板房搭配傾斜的鋼材屋頂。旁邊架子上晾著一排深褐色海象肉乾,透露了些許本地人的生活痕跡。

  不知道是太冷還是人少,村子外圍沒有一個人,當他們走進村里,才終於有了一些人氣。

  村民不多,大部分都是中老年人,幾乎看不見小孩子。這些人身材矮小,四肢粗大,已經有人認出朱迪和阿里,招呼他們往一棟房屋走去。

  路邊有人幹活兒,神奇的是他們竟然穿著罩衣。顧燈使勁兒眨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東西。

  阿拉斯加,北極,因紐特人聚居地,竟然有人穿著中國農村嬢嬢身上的那種罩衣,款式花色都非常熟悉,說不定還是中國進口的商品!

  這也太奇怪了,可奇怪之餘,顧燈心中又有一種模糊的溫暖感覺。四川嬢嬢和因紐特人,她們隔著上萬公里的距離,這輩子都不可能遇見彼此,卻因為一件罩衣產生了聯繫。這個世界可真神奇。

  村子很小,等顧燈回過神來,他們已經抵達了一棟類似氈房的建築前。

  厚厚的皮毛掩蓋圓筒形建築,屋頂像圓錐一樣倒扣下來,這是村子裡罕見的傳統建築。

  領路的是個面帶刺青的中老年女人,用顧燈聽不懂的話和朱迪一路交談,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朱迪和阿里表情看上去不太開心。

  女人走到門口就離開了,朱迪掀開厚重的門帘,牽著阿里走了進去。顧燈看了章離一眼,不知道該不該進去,直到章離點頭才進了建築里。

  第一感覺就是黑,直到他取下墨鏡,才終於看清了周圍的一切。屋子很小,堆放著一些織物和獸類製品。一個老人坐在椅子上,顧燈聽見朱迪叫她媽媽。

  朱迪母親比想像中要顯老,滿臉溝壑,一頭銀髮,看上去幾乎接近八十。顧燈心中震驚,卻不好發表評價,沉默地站到一旁。

  朱迪又喊了一聲媽媽,但還是沒有回應,老人目光直直看向前方,只偶爾低下頭,好奇地打量著朱迪。

  阿里又喊外婆,抓著她的手說我回來了。老人嘴裡吐出陌生的話語,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這和顧燈想像中的重逢毫無關係,顧燈看向章離,心中湧出了一絲不妙的感覺。

  朱迪和阿里的喊聲越發急促,昏暗的氈房內照進一片亮光,剛才刺面的女人進來,低頭和朱迪說話。朱迪聽完後滿臉呆滯,突然落下淚來。

  阿里也跟著哭了,匍匐在老人膝蓋上泣不成聲。刺面的女人默默抹眼淚,拍了拍朱迪肩膀走了出去。

  顧燈還不知道事情的原委,雖然語言不通,但他能從她們的動作和神態中感受到情緒。顧燈紅著眼睛看向章離,後者抓住他右手,帶他離開了那裡。

  他們一直走到離氈房很遠的地方,直到周圍一個人都沒有,才終於停了下來。

  顧燈面前是一大片潔白的雪原,中間有一條小路通向海邊。海面沒有結冰,嘩嘩地沖刷著海岸——原來這就是北冰洋。

  冷風吹散了他的淚意,顧燈眨了眨眼,抬頭問章離:「怎麼回事?」

  章離劉海被風吹到腦後,露出微紅的鼻尖和冷白的臉頰。不知道是不是顧燈錯覺,他覺得章離現在看起來似乎有些難過。

  但很快章離表情就恢復了平靜,說:「老人不記得她們了。」

  「怎麼會?」顧燈雖然猜到結果不好,但也沒想到會這麼糟糕,「朱迪不是說上周才和母親通話了?」

  章離沉默了一會兒,說:「可能也有少部分時間清醒,所以才在那時和女兒通話。」

  顧燈垂下眼眸,突然有些難過。

  後來他們和朱迪見面,事情和章離說的大差不差,原來老人早就患上了阿爾茲海默症,只有偶爾清醒的時候才和女兒通電話。村子裡網絡不便,朱迪工作也忙,竟然完全不知道這件事。

  「要不是阿里吵著要過來,我說不定……說不定就……」朱迪捂著臉,泣不成聲。

  章離拍了拍她肩膀,顧燈別過臉抹眼淚。

  當晚,他們在村子裡歇下。朱迪和阿里住在老人屋裡,顧燈和章離住進了面部刺青的女人家裡。從女人口中,顧燈得知了朱迪母親的過去。

  老人名叫卡莉(Carly),是她當年學英語後給自己取的,有自由的意思。卡莉青年時,正是阿拉斯加經歷現代文化的衝擊時期。

  傳統語言、習俗、宗教在現代化的衝擊下節節敗退,大部分原住民被同化,丟失了自己的文明與語言。只有極少數極端保守派,遷徙到了比這個村落還要閉塞的地方,固守一隅。

  顧燈這才明白,這裡看起來為什麼這麼現代,幾乎和外界村子沒有區別。

  很長一段時間裡,卡莉她們這輩人都被兩種文化反覆拉扯,破碎,自我懷疑,找不到價值。她一度離開阿拉斯加,成為了一個嬉皮士,四處流浪,用音樂、酒精麻痹自己。

  再後來她有了朱迪,朱迪的誕生是個意外,讓她原本就混亂的生活變得更加忙碌,但也帶來了一些別的東西。

  卡莉帶著朱迪安定下來,工作、生活、學習,成為了大城市裡的一對普通單親母子。那時卡莉已經徹底融入城市,身上看不見半點兒少數民族的影子。直到朱迪成年,卡莉卻突然選擇回到村子裡。

  朱迪從小在外長大,文化和習慣早已徹底西化,自然不可能跟隨母親一起。她多番勸阻無果,只能保持通話聯繫。倒是阿里上學前都是在這裡被卡莉帶大,反而更能融入這裡。

  故事聽完,顧燈久久不曾言語。他心情很複雜,但也無法做出恰當的評價。她們是獨立的個體,卻也被烙上了太多時代的痕跡。

  顧燈又想到他自己,他一路走來最後變成他自己,又有多少是自身原則?多少是在外環境?

  顧燈又失眠了,爬起來吃了兩粒安眠藥,才終於在後半夜睡去。

  第二天他們去探望卡莉,後者還是不認人,看見人影晃動,就好奇地打量著他們,笑得無害又單純。病情洗掉了歲月帶來的傷痛和痕跡,重新把她變成了孩子。

  朱迪陪卡莉說了一會兒話,轉身送他們出門。她看起來已經度過了最脆弱狼狽的時期,雖然依舊面色蒼白,但眼神中多了堅毅。

  寒風烈烈,朱迪把頭髮別到耳後,告訴顧燈和章離:「謝謝你們陪我過來,我會在這裡待一段時間,你們留下離開都可以。」

  顧燈都可以,抬頭看向章離。

  朱迪卻理解錯了他的意思,說:「章離有駕照,可以開小飛機回去。」

  顧燈又問章離:「你想走嗎?」

  「我想再呆幾天,」章離看向大海的方向,說,「快到捕鯨季了。」

  第22章 本能靠近

  每年春季4-6月, 北冰洋冰封海面解凍出現裂隙,生活在這一區域的弓頭鯨會沿著裂隙遷徙,以此獲取食物和氧氣。

  因紐特人會沿著裂隙布點, 以此捕獲鯨魚。不過這些年來,因紐特人生活習慣逐漸現代化, 鯨魚數量也在減少, 鯨魚保護協會規定因紐特人每年只能捕獵限額鯨魚, 滿足傳統和生存所需。比起生存,捕鯨更多是一種古老習俗的延續。

  章離第一次來到這裡,就是為了拍攝當地人捕鯨。

  捕鯨活動太過難得,顧燈也難免心生獵奇。可一旦想起鯨魚的慘狀, 又於心不忍起來,沒有繼續追問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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