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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上失魂落魄的,如一個漂浮在半空中的幽靈,所有人都被遠方的號角聲迷了心智,竟沒有一個注意到他。

  孟懷澄順利來到主帳外,而後直接坐在了大開的門口一側,上半身倚靠著帳子,一副不知好歹的模樣。

  「有病啊?別擋道!」忙於搬火藥的北狄人毫不猶豫地踢了他一腳。

  孟懷澄抬起臉,朝他笑了笑。

  北狄人覺得古怪,便趕緊搬著火藥離開,沒有理他。

  數百個北狄人來回穿梭,將一箱箱火藥往外搬。

  饒是他們這麼忙活,搬空主帳,也至少需要一個時辰。

  從孟懷瀾開始,輸送給北狄的火藥已經堆積了太多,有的都未能好好整理,擺放得很雜亂,稍有不慎,便會引發一場災難。

  孟懷澄一邊打開手中的箱子,一邊喃喃道:「速不台啊速不台,可惜你聰明一世,最後還是沒想明白,我為什麼要提議,把所有火藥都聚集在主帳。」

  「……真以為我孟家都是叛國賊?」

  膝上的箱子裡,儼然裝著質量上乘的□□。

  都已經如此大搖大擺了,那群北狄人還是沒發現他的異樣。

  孟懷澄冷哼一聲:「蠢貨。」

  明明環境如此嘈雜,他卻覺得,這一刻萬籟俱寂。

  火焰倒映在瞳孔中,孟懷澄舉起火摺子,湊近□□的火線。

  細細的繩線很快被火光貪婪地吞噬。

  孟懷澄站起身來,將那箱正被極速引燃的□□緊緊抱在懷裡。

  他在走進營帳前,就像是聽到了某種召喚,突然轉過頭,看向遠方的天邊。

  此時旭日初升,晨光熹微。

  金燦燦的光照在他臉上,他眯眼笑起來,內心好久沒這麼寧靜過了。

  他似乎理解了孟懷瀾在面對死亡時,臉上為什麼會如此安詳寧靜。

  太累了,太想喘口氣了。

  孟懷瀾不願有來世。

  孟懷澄現在想,他大概也不願的。

  他最後眷戀地看了眼天際的陽光,而後毅然決然地走進了營帳中。

  在爆炸前的一瞬間,他竟又想起自己說的那句可笑又可憐的話。

  「若是有一天,我死了,央央也會為我掉一滴淚麼?」

  以前他多麼糾結這個,現在就放下得有多快。

  還是不要掉淚了吧,為了他,不值得。

  這一生,算不上身不由己。

  但總歸是,事與願違。

  —

  一道身影飛奔在山坡上。

  聽說戰局有異,謝明夷便什麼都顧不得了,拼命往山崖那邊趕。

  太陽正在群山之外升起,火紅的光芒吞掉黑暗,黎明的光輝照耀在荒涼的大地上。

  越靠近,血腥味越濃烈。

  謝明夷腿一軟,栽倒在地,手都被粗糙的地面磨出了血痕。

  他的衣服被颳得破破爛爛的,鞋子都跑掉了一隻,卻毫不猶豫地迅速爬起,繼續往前跑。

  終於來到坡頂,他看到下面混戰的人群。

  還沒來得及分辨,便聽見遠方發出一陣巨大的爆炸聲,炸得人耳朵都陷入轟鳴。

  謝明夷竭力阻擋,才沒被這番爆炸的余浪掀翻在地。

  待沙塵四散,他朝爆炸源頭的方向眺望。

  是敵軍的營帳。

  第105章 盛世

  一個月後。

  皇宮。

  「大人, 公子用過早膳後便去休息了。」

  六水引著謝熾進殿,輕聲道。

  謝熾一怔,道:「這才剛晨起, 夷兒怎的就困了?難道夜裡睡不好麼?」

  六水垂下了頭, 勉強笑著回他:「公子從北境回來以後, 便常常難以入睡,或許是被戰場上的慘烈給嚇著了。」

  謝熾沉默了,戰爭固然殘酷, 但謝明夷不是性子軟弱的人。

  他大概已經知曉了原因。

  來到門口, 他便道:「辛苦公公了,我自己進去就好。」

  六水離開,謝熾推開了門。

  如今已經入秋, 空氣漸漸涼了, 宮內的樹葉都黃了半截, 在窗外輕輕搖曳。

  屋內的光線有些昏暗,謝明夷正臥在榻上, 腰腹上蓋了一條薄薄的毯子, 整個人向里蜷縮著, 身形越發單薄,不仔細看, 竟看不出那裡有個人。

  謝熾眼眶一紅,他走到兒子身前, 本不願驚醒他, 但謝明夷睡得很淺,僅僅是聽到微不可聞的腳步聲,便睜開了眼睛。

  謝明夷看見來人的面容,便坐起來, 揉了揉眼睛,袖管顯得空蕩蕩的,卻努力表現得跟個沒事人似的,只朝父親笑道:「這麼早,爹爹就來了?」

  他坐起身,拍了拍榻上空餘的位置,道:「爹爹,坐。」

  謝明夷眼下的烏青很重,眼球盤踞著淡淡的血絲,嘴唇只勉強看出點血色,乍一看,真要以為他是個久病纏身的可憐人。

  謝熾坐下,充滿心疼地看著他。

  「爹爹,怎的這樣看著我?」

  謝熾鼻頭一酸,他眼含悲愴,道:「我去過宣平侯府了,孟懷澄的後事一切從簡,曹老夫人已經準備賣掉宅子,來日便要出家……這事終究是有了著落,夷兒,你可以放心了。」

  謝明夷垂著眼眸,看不出有什麼情緒。

  良久,他扯了扯嘴角,道:「我是不是太多管閒事了。」

  謝熾勸慰:「夷兒,別人不知道你,但爹知道,你看起來盛氣凌人,其實比誰都心軟,孟懷澄畢竟和你相交數年,他就這樣死了,你怎麼可能無動於衷?」

  謝明夷的心口先是隱隱作痛,接著便痛如錐扎,他痛苦地皺起眉頭,緊閉雙眼。

  「我不想為他難過,為他哭,可我還是——」

  話說到最後,便轉了音,突然中止,是怕泄露出哭腔。

  謝熾將他擁入懷裡,仿佛又回到了很小的時候,他抱起摔倒的謝明夷時那樣。

  他一下一下地拍著謝明夷的背,道:「哭吧,夷兒,痛痛快快地哭一場,把這些都忘了,別再折磨自己了。」

  過了許久,謝明夷逐漸平靜下來。

  「穆釺珩拒絕了封侯,也不願進京了,他說,他要帶領穆家軍永遠鎮守在北境,保四方安寧。」

  他的嗓音有些啞,緩緩對父親說道:「北狄戰事已平,北狄殘留的老弱婦孺自行散去,開放互市的事,又提上了議程。」

  謝熾道:「夷兒,那你呢?」

  謝明夷的喉嚨仿佛被什麼堵住了,脹痛得厲害,他的眼中一片灰敗。

  「人人都有了自己的歸宿,我……我沒有。」

  謝熾照顧了他一會,離開之前,似乎下定了決心一般,終於將話說出口:「陛下他,一直在等你,等你去見他一面。」

  謝明夷沒有回應,經過這場戰爭,那麼多生死之事都在他眼前發生,他竟不知該如何面對陸微雪。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拒見陸微雪。

  心事總是複雜的,剪不斷,理還亂。

  屋內重新恢復了寂靜。

  謝明夷突然想起臨去戰場前,穆釺珩交給他的東西。

  他找出來,慢慢打開,裡面赫然躺著一顆水滴狀的珍珠墜子。

  謝明夷將它拿在手裡,很快認出,這是他小時候在上元節的集市上,拿去跟攤主換取披肩的那顆。

  他以為這顆珍珠不會再回來了。

  可是珍珠回來了,真正不會再回來的,是穆釺珩。

  謝明夷緊握著珍珠,坐在地上,倚靠著牆角,獨自坐了很久很久。

  久到太陽何時下的山,他都未曾察覺。

  直到月光照在他身上,他才撐起酸痛的身子,將珍珠放回去,鎖了起來。

  耳邊又響起謝熾最後說的話。

  故人,舊事,是該一併放下了。

  —

  幾日過去。

  謝明夷的胃口好了許多,每每用膳多吃幾口,六水都要激動地抹淚,仿佛看到什麼不得了的場面。

  他被六水逗得有些哭笑不得。

  謝明夷即使不見陸微雪,也知道陸微雪每日忙碌不休,不說別的,只一件重新開放互市的事,就不知要部署多久。

  此次戰事因互市而起,但邊境貿易、人員交往仍是大勢所趨,和平共處也是各國人民千百年來的願望。

  陸微雪是不會放棄的。

  夜幕降臨之時,古蘭朵來了。

  謝明夷有些驚詫,再見古蘭朵,他竟消瘦了一大圈,像是被折磨得丟了半條命。

  古蘭朵當著他的面,摘下了面具。

  一張少年的臉露了出來,還帶著孩子氣,上面卻是光潔平整,傳言中可怖的疤痕全沒了。

  「我治好了。」古蘭朵看起來有些不自然,又或許是莫名的靦腆。

  他之前渾身是刺,現在居然乖順得像個達官貴人家的富貴少爺。

  謝明夷由衷地說:「恭喜啊。」

  古蘭朵笑了笑,而後眼神飄忽。

  「……是里耶幫我治好的。」

  謝明夷頓了一下,而後「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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