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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膝下几子各懷鬼胎,無人當立,只怕此後社稷不安,與其如此,倒不如一早推行變法,致階級一統,再無欺壓之亂。

  趙仲夷:「臣,自當效犬馬之勞。」

  便是如此,平華帝對外假辦了行刑,暗中又派人護送趙仲夷至靖國守塞。

  此法若要推行,邊塞最為至關之地。

  趙仲夷接令守此處平衡,萬不得大起干戈,直至,直至推行變法之人踏上此途,來到此處,接過趙仲夷手中的這一棒。

  歲歲:「原是如此。所以,趙將軍,您一直在邊塞等著我們麼?」

  「是啊。」趙仲夷,「法之推行,本就是一代又一代的傳承。」

  他忽而將目光自歲歲身上移至簾外夜空。

  澄月當空。

  趙仲夷道:「數年未見的明月夜,終於等到了。」

  月色澈極,馬蹄噠噠,愈駛愈遠。

  第40章

  順慶元年,仲冬。

  紛紛揚揚的雪沫子鋪滿了整個宮道上,才落下幾道稀疏腳印,須臾又被白雪覆蓋。

  蘇長語著官袍走過宮道,迎見對向來人,隔著雪幕朝來人虛虛點了一點頭,「常尚書。」

  常斷棲不禁大笑:「蘇長語,蘇主事,你倒是對我國新法適應得格外快,若是從前,一個小小六品主事見了本官卻不作禮,那是要挨板子的。」

  蘇長語蹙了蹙眉,細雪打濕他的額發,擾得心緒又亂了幾分。

  「常尚書若是對新法有異議,且上疏與陛下提議便是。」蘇長語道。

  常見戚斜眉睨了蘇長語一眼,不再作譏語,只是輕哼一聲,擦著蘇長語的肩行過。

  蘇長語拍了拍肩上的衣,一些細雪應之飄落,一些細雪融化在手心裡。

  新法亦稱「同安變法」——廢舊制,撤冗官;興工農,賞能賢;推行賢士當位,實行民主之制。

  此法於年初實施,由懷初郡主、趙仲夷將士等人發起變革,舊靖朝臣大力相助推行,今靖鄢相併,只餘一帝——順慶帝,梁與述。

  因著法之推進,蘇長語得以升遷調任。

  上月初得順慶帝梁與述欽點,進了戶部任領正六品主事一職。

  他攤開手,看著手心裡一片接一片的雪花融化,爾後抬頭望向遠空。

  蘇長語忽而覺得,在仰視蒼穹時,這些雪沫子更像是天空的褶皺。

  抹不平的,這世間的褶皺是抹不平的。

  直到一粒雪星落入眼中,蘇長語眨了眨眸,終於收回目,背過手繼續行路。

  自「同安變法」實行以來,強權欺壓的亂象得以整治,階級分化日漸模糊。

  但這不代表剝削與不公徹底煙消雲散,他們如百足之蟲般斬不斷燒不盡,在燈火陰影下盡情肆虐。

  復往前行,是高聳巍峨的西華門,門下幾宮人行過,竊竊私語。

  「什麼世間大同、眾生平等,要我說都是糊弄人的,真要這麼好,我怎麼還在這宮裡當任人差遣的奴才。」

  「你不懂了,這變法是為人而設,可你我算的人麼?」

  小宮人指了指頭頂,低聲道:「你和我啊都是給上頭使喚的牲畜而已。」

  「真要說平等,那緣何上頭那些皇,呃……那些人生來就是當主子享富貴的命。」

  「噓,不可說不可說。」

  蘇長語的目光落在這幾個宮人身上,宮人們紛紛噤聲,埋著頭飛快走過。

  雪地上留下幾道深深淺淺的腳印子,紛紛揚揚的大雪落下來,又覆了一層新面兒。

  他明白,這便是變法的最大爭議之處。

  它撕扯開數百年來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新開放的稚嫩思想卻不足以扎入這道深根里。

  百姓只能依靠農田過活,商人的經營又賴於百姓的吃穿用度,官家手裡收的銀還是來自於民生賦稅。

  這樣壓迫了數百年,如今主張一個「公」字,竟愈發激起了民憤。

  如此大真似偽的話,若不提出來,他們得過且過便是,可一旦提出來,卻又改變不了他們的生局,怎能不令人生怨。

  風雪打落在蘇長語的肩頭,他仍舊迎雪而行,出了宮門,本該臨見一條又長又繁華的街市。

  也許是因為雪大,也許是因為一些比厚雪積壓得更深的東西,街上沒有幾個行人商販,連著整條街的茶樓酒館也閉門歇業。

  京都的冬不該是這樣的。

  起碼在蘇長語聽歲歲的描述里,京都的冬滿富生機。

  百姓們愛賞雪、鬧雪,瑞雪亦是百姓們心裡一年伊始的祥瑞之兆。

  而不是現在這般死氣沉沉。

  回了戶部,幾個同僚見了蘇長語紛紛扭頭迴避,不願與其有過多交流。

  另一名堂官走過來,手裡還拿著一本帳冊。

  他輕哼一聲,自鼻息間吐出一口濁氣,鼻下那雜亂的鬍鬚也跟著動動。

  「你自己好好看看,今年收的稅銀和往年稅銀相比,差了有多少!」

  帳冊從蘇長語的官服前飄落。

  他伸出手,指尖泛著凍僵的紫紅,躬身拾起地上的帳冊,輕緩緩攤開在掌心中。

  「新法明文有律令,不得強制暴性繳收稅銀,往年的稅銀之所以收得多,是因為官府多用了暴力徵收手段。」

  堂官忒了口沫子,「別和我談什麼新法不新法,如今陛下要徵收銀子,這差的缺兒,若是收不上來你自個補上。」

  蘇長語背過身,望著滿園淒白,兀自笑了。

  「真的差了嗎?任大人。」

  任汝宣飛快眨了眨眼,咽了口唾沫星子,再開口時,語氣虛了幾分。

  「差不差的,這冊子上白紙黑字記著呢!」

  蘇長語的笑聲愈發大了,就連嗚咽的北風似乎也在和著他的笑。

  他驀地回過頭來,揚起手中帳冊,定定注視著任汝宣,一字一句道:「這是戶部的帳!銀子入了宮裡,又是另一本帳!」

  「往年稅銀收得多,那是因為層層貪過之後還要給宮裡留一份兒;如今我這銀子收得正正好,誰貪了就都沒法給宮裡交差了,任大人能不能告訴我,我這要補的缺兒究竟是給陛下補,還是給戶部補?給任大人補,還是給內閣補!」

  任汝宣隱在袍袖之下的手指頭一個勁地抖個不停,他拾起几上茶盞,揚手重重朝地上摔了下去。

  碎片四濺,幾個還在屋內辦事的官吏紛紛退了出去。

  任汝宣怒目瞪著蘇長語,眼眸里漲起一片怒紅,他咬著牙,幾乎是從牙關里泄出的這幾個字。

  「蘇長語!你是來當官的還是來幹什麼的!」

  「回大人,卑職正是因為當了官才不能視百姓於不顧。」

  蘇長語拱手,朝任汝宣行了個舊制的禮。

  他把帳冊仔細收好揣入懷中,才道:「既然任大人和常尚書都不敢交這份帳冊,那卑職去交,若是內閣不收,那卑職便呈到司禮監去,司禮監不收,卑職便去陛下面前交!」

  任汝宣揉著發昏的腦門,唇齒上下打著顫,說不出一個字來。

  蘇長語拂袖,再次沒入了風雪中。

  福寧殿。

  「歲歲,你瞧,今年的雪更大了。」梁與述指著殿門外,有雪落進來,在他眉間鋪下一層薄霜。

  熏爐里的紅羅炭正好燃盡,青煙散去,眸中的景致便更清晰了。

  宮女抱著一堆炭來換,歲歲擺了擺手,宮女又退下了。

  歲歲:「倒是不遜色於平華二十四年那場雪。」

  梁與述把玩著手上那支已落了漆色的箭羽,笑道:「塵事如雪,你越想掃清時,反易適得其反,徒掃出一地污了的雪水。」

  他的指腹下移,落在箭羽正中隔的位置上,所對應的時辰恰好是正午。

  「算算時辰,長語該來了。」

  話音落下,謝恨遠提著小步行來。

  「稟主子,蘇主事來了。」

  朝廷要議事,歲歲不便旁聽,正要起身欲行,梁與述卻道:「別,坐著一起聽聽。」

  言罷便傳了蘇長語進來。

  這會兒已不必再行舊禮,蘇長語進來後只是問了聲安,便呈上手中帳冊。

  「微臣啟稟陛下,這是戶部今年收上來的稅銀帳冊,還請陛下過目。」

  梁與述瞥了眼帳冊,並不去接,謝恨遠見狀抬手要接,卻被梁與述乜了眼,遂再不敢有動作。

  「以往都是常斷棲來呈帳冊,怎麼今兒是你來了?」

  蘇長語答道:「回陛下的話,今年的帳冊常大人和任大人都不敢呈。」

  梁與述的眉目里浮起笑意,似欣賞,又似玩味,這般紛雜著攪和在一起,總叫人辨不清。

  「放著吧。」

  蘇長語不禁蹙起眉,抬目循向梁與述。

  「陛下不看一眼麼?」

  謝恨遠這才敢把帳冊接了過來,趁著梁與述還未顯怒意,連忙接過話道:「陛下什麼時候看那是陛下的事,既然帳冊已經送到,蘇主事請回吧。」

  歲歲掃了一眼揣在謝恨遠手中的帳冊,抿了抿唇,心底漣漪激盪,到底是沒言語,復起身與蘇長語一道出了殿。<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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