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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早晨出門採買的小廝,抱著一盒新鮮的山楂老老實實地交代,說是公子吩咐過,山果要專門呈了由他來親自挑個頭。

  一動不動的袁頌懷裡緊緊抱著那件狐裘大氅,眼睛裡終於回了點光。

  後來,袁頌獨自站在兩人第一次見面的祠堂里,看了整整一夜被大雪壓彎的梅樹。

  豐年一場大雪,埋掉了他年少輕狂的全部痴戀。

  他也終於明白,青君想要跟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其實這段相遇,從一開始,就註定只是他一個人的天荒地老。

  他只是,不得不放手。

  第38章 摘星閣手札(一)

  大啟十四年,驚蟄。

  摘星閣初成,師父帶著我與明彰師兄,入住閣中。

  是夜,師父吩咐我二人掃洗摘星閣頂樓的憑欄雅居,明彰師兄長我十歲,念我年幼,便只叫我在旁遞拿用具,簡單搭把手。

  師兄打掃時,極目遠眺,感慨天地遼闊,忍不住喟然道:「果真是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比我們之前住的帝師殿真是要氣派不知多少倍!」

  作為整個上京城最高的建築,高聳入雲的摘星閣名副其實,只是不知當初為何選址於此,摘星閣與城中香火最旺盛的曇華帝姬宮觀遙相輝映,本該氣宇軒昂的一座觀星樓閣,竟莫名被每日進出宮觀祈福的女子染上了一點脂粉氣。

  曇華帝姬道號妙慧靈君,是這十幾年民間興盛的一位新神,起初只是保佑女子出行,慢慢地,有些女子求學考試、開市交易也會向她禱告求福,直到演變到婦人臨盆生產——不堪其擾的帝姬終於給人託夢,氣急敗壞地在夢裡說生孩子不歸她管,因為她見血就暈,這些產婦總算是逐漸消停了下來。

  師兄嫌幹活無聊,便找我聊天,問我家鄉籍貫、生平遭遇,我便一一同他言明。

  我原是林溪山裡的,終日遊蕩在一個螢火蟲洞附近摘野果子吃,全賴師父踏青時撿著我,給我吃穿,教我識了幾個字,賜我一身道袍,替我取了名字,叫明浣。

  我初時在溪畔看見他的時候,以為自己見到了一個神仙,否則這世間怎麼會有這麼好看、這麼有風姿的男子?

  我差點跪下來向他叩頭,師父在短暫的忪怔後,漂亮的狐狸眼睛眼尾壓出一寸紅,不能置信地顫著聲音問我:「你在這附近,也見過神仙嗎?」

  我覺得他那時應當是在找人,所以,聽到我囁囁喏喏地說只見過他一個神仙的時候,他那一瞬間蒙上臉的灰敗,仿佛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氣。

  在我看來,師父是個頂頂心善溫柔、端方雅正的人,很當得上「謙謙君子溫潤如玉」這八個字,所以,他那樣的失態和難過,我絕不會跟這世上第二個人講。

  明彰師兄閒不住,又問我知不知道聖上為何要冒朝中群臣的反對,力排眾議替師父造這座摘星閣。

  這個問題太過簡單,街上隨便拉個稚童都能對答如流。

  只因師父與聖上知交甚篤,又於後者有救命之恩,別說區區一棟摘星樓,聖上曾放話,若師父肯繼續留在朝中效力,他甚至願意封師父為異姓王。

  可師父不知為何塵緣盡斷,鐵了心辭官隱居,若非聖上多番挽留,拿出摘星閣這張籌碼,他甚至連帝師的閒職也不願受領。

  明彰師兄:「那你知不知道師父又為何放著好端端的帝師殿不住,偏要住到這種空寂無人的高閣之中?」

  這我就不知道了。

  然而我看師兄一臉得意神態,料想他一定清楚各種因由,便遞話問為什麼。

  明彰師兄放下了手裡的掃帚,神神秘秘地招手示意我附耳過去。

  他悄悄地壓低了聲音。

  「因為師父喜歡一個神仙。」

  「所有人都說他是瘋了。」

  「住在這麼不接地氣的高閣里,不就是為了能離他的心上人近一點麼?」

  「他每天很寶貝的那塊黑玉,就是那個神仙送他的,可惜人家不要他了。」

  我怔怔地盯了師兄半響,幾乎是下意識地往高閣最頂端的平台望過去——

  師父正出神地坐在平頂上,靠著憑肘,身側的矮几擺著兩隻白盞、一壺碧落茶、一壺竹葉酒,以及裝在食盒裡的半隻片皮鴨。

  師父修道茹素已有十餘年,這時,也只是飲茶,並不喝酒。

  寂夜的烈風吹動他的發梢,頭頂萬丈的星芒落在他青色的錦袍上,照得每一寸衣褶里都是落寞。

  我看見他忽然起身,從懷中找出那塊五彩斑斕的黑玉——與其說是玉,不如說是某種爬行類動物的鱗。

  他將那塊玉高高地舉起,仿佛是在跟天上的星星試探著什麼,像是在等天上的某個人回應他,可又於毫無變化的萬籟俱寂中,無比失落地垂下了手。

  我終於意識到,師父在林溪山撿到我的那年夏天,找的那個人到底是誰。

  其實,我覺得明彰師兄說得也不全對。

  因為,如果痴情也要被歸類成瘋子的話,那世上那麼多薄情寡義的人,還不如一個瘋子。

  第39章 摘星閣手札(二)

  大啟二十一年,處暑。

  師父生辰日,明彰師兄前來請辭。

  我知師兄心儀於帝姬宮觀門口一位賣酒的小娘子,但也不免為師兄的大膽捏一把汗,畢竟我同師兄皆有宮職在身,受了皇命理當侍奉師父左右,若半途心生退意,恐有牢獄之災。

  午時,我替師父煮好茶,看了看跪在席前的師兄,又看了看垂目出神的師父。

  師父聽完師兄與那小娘子相識心動的經過,沉默半響,終於開口問道:「看來你很喜歡她?」

  師兄抬起頭,眼中沒有分毫懼意,全是對未來的欣喜和期望:「若能跟她在一塊兒,給我做神仙都不要。」

  平素不苟言笑的師父難得揶揄地擠兌了師兄一句:「神仙才沒你這樣短視。」

  師兄被懟得啞口無言,也知道是自己說錯了話,卻聽師父又問他:「那她也喜歡你嗎?」

  師兄抓耳撓腮,不太確定地說:「應,應該是喜歡的。」

  「何以見得?」

  「她,她日日同我見面時都沖我笑。」

  我聽得只覺得無語,就這也能把師兄迷得神魂顛倒,連坐牢都不怕了?

  還以為兩人身上月老的紅線都打成死結了,沒想到只是師兄自己單相思。

  我在一旁奉茶,甚至有衝動把明彰師兄拖下去算了,省得他掃師父生辰日的興頭。

  「那她賣酒時,也日日沖別人笑,你怎知自己與眾不同?」

  師父說得好!

  師兄想了想,忽然紅起臉來:「她,她親過我,結伴出遊時,也只喜歡粘著我。」

  師父:「我朝民風開放,你又是如何分辨,她跟你的親近只是出於禮貌還是別有情愫?」

  師兄顯然是不願叫人這樣看輕他的感情,立刻脫口而出:「有一回市集驚馬,她不顧安危將我從揚起的馬蹄下救出來,這不是喜歡我是什麼?」

  師父默然片刻,微微一哂:「那你有沒有想過,她這麼做,純粹只是她善心使然,好心求好報,換了任何人在馬蹄下,她順手都會拉一把。」

  雖然師父的話駁得有些尖銳、不近人情,但我也覺得,感情一事,最忌自作多情,別人待他三分好,若他自己硬要想成十分,長此以往,不僅遭了相思罪,還難免落人話柄、貽笑大方。

  師兄被質疑得沒了法子,只好坦白交代,委屈地說:「今年元月初一,她都收了我親手做的簪子呢!」

  師父的聲音聽起來更冷了一分:「收了你的簪子,也可以耍賴,你憑什麼覺得她喜歡你?」

  「這怎麼可能!」師兄難得硬氣了一回,擲地有聲地為那小娘子辯解,「如果她日日同我笑跟我好不算喜歡我,舍了命救我不算喜歡我,答應了我的求親不算喜歡我,那到底什麼是喜歡?我為她輾轉不眠的這麼多夜晚,因為她幾句話就愁得吃不下飯,就算冒著治罪下獄的風險也要跟她雙宿雙飛,又算什麼呢?」

  一室俱靜,偌大空曠的摘星閣里盪出師兄反駁的回聲。

  我很少見師父在失神的時候露出這樣茫然無措卻又很難過的表情。

  「是啊。」他忽然笑了一聲,長長地嘆了口氣,臉上的自嘲仿佛是在物傷其類,「這算什麼。」

  「女之耽兮,猶可脫也。」

  「士之耽兮,不可說也。」

  他緩緩閉上眼,疲憊地以手支額,平靜的面容里,忽然有了一種很難言的緬懷,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麼:「歸根結底……還是不一樣的。」

  師父心情很不好,我接受到明彰師兄求助的眼神,正打算開口替他求情,忽然聽師父說了句「也罷」。

  「既如此,我便也不好強人所難,盼她日後記得你的好,安安心心與你白頭偕老。」

  然後他吩咐我取了庫中銀兩和師兄的身份文牒,放其歸家。

  師兄也沒想到請辭一事如此容易,等跟我回了房中才算是徹底開心起來。<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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