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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我們何必特意來一趟。」南青問。

  「順路。且,舒家自古便有不少解毒秘法,當做碰碰運氣。」

  洛熙川捏著小船船舷,黛初饒有興致地盯著他的手,想碰,又不敢碰:「你用靈力讓它動起來的?可以冷,可以熱,可以催花,還能治病,所以,靈力到底是什麼?」

  「……炁……」他不善言辭,且他修行這一路靠得多是感覺,難以言傳,以至於很多人以為他是故意將竅門藏起,「要親自試過才明白。」

  「我就算了,看你修行好無趣啊,一坐就是幾個時辰不睜眼。不過,日後我不在了,讓南青姐姐跟你學吧。她生得穩重,不像我,渾身是刺,閒不住。」黛初轉了個身,趴在船邊,手臂垂入水中,指尖劃出道道漣漪,很快便有魚群追逐而來。

  她似乎天生具有吸引動物的特質,走到哪裡都蝶飛蜂舞,清晨他練劍時,無意間看到坐在樹上曬太陽的黛初,竟有匿跡多年的金羽椋落在她頭頂許久不走。

  舒家如今的家主是舒寒水,年過花甲,兒時曾在滄沄聽學。

  謹慎起見,洛熙川只說黛初中了某種棘手的慢性毒,畢竟中原與南夷和平已有五十年,當今世上沒幾個人接觸過懸息,遑論辨毒。

  舒寒水沉默了許久,切完脈,又望她舌面,摸她頸下和腋下。

  不知是摸到什麼,藥修皺了皺眉,伸手要替她解扣子,黛初本能向後躲了躲,似乎一時間不習慣被陌生男人碰到脖頸。

  見對方面露不悅,南青忙上前化解尷尬:「這種小事,真人吩咐我來就好。」

  事實上,舒寒水一屆蓬萊修士,離「真人」的境界相差甚遠,忽而被人戴了頂高帽,他彷佛很是受用,面色稍緩。

  洛熙川一怔,自覺轉過身,聽到背後脫衣的窸窸窣窣,他將目光投向窗外那棵含苞待放的金桂,微風搖曳,已嗅得到清淡的花香。

  然而他卻驀地在絲絲香氣中,感受到一股殺意。

  他渾身一震,轉身的剎那,眼前驟而一亮。

  下一刻,南青便在他面前倒下來,頸上橫一圈赤紅的線,頭頂,胸口的致命xue位處,均漏出金針的尾巴。

  「姐……姐?」黛初僵硬地抬起頭,看著眼前剎那從濟世仙人變奪命惡鬼的長者,回不過神。

  洛熙川第一時間伸手,以靈力強行固定住南青即將整個從脖頸上分離的頭顱。

  倉啷一聲,御龍出鞘,劃出一道隱隱可見的靈氣之障,護在黛初身前。

  「你竟敢讓我醫蚺教人!」舒寒水目光淩厲,手中幾道極細的金線打來,被洛熙川一一化解。

  他捏著南青的脈,手上一頓。

  藥修出手偷襲,自是不留餘地,所有致命的xue位中都插著一根金針,更不要說已完全被斬斷的頭顱。只消他一鬆手,南青即刻便會死去。

  他的心迅速沉下去,扯得胸口生疼:「……前輩,為什麼?」他不敢抬頭,一雙手攏在南青脖頸上,以全副精力保證斷口嚴絲合縫。

  「為什麼?因為他們是南夷妖孽!」舒寒水一指南青的手背,「那蛇藤刺青,我一輩子都不會忘!五十年前,南夷來犯中原,我舒家馳援十四人,除我之外,均被蚺教之人所害!」

  「可……可那時候,她們根本沒有出生……她才二十三歲……」

  「我大哥被她們殺死的時候,也才二十三歲!醫者仁心,他見有南夷的孩子受傷昏在赤沼邊,好心搭救,卻反被其偷襲,中了奸人的圈套!他不願被蠱蟲控制,唯恐變成傀儡與我們自相殘殺,生生在我面前自斷經脈,捅穿喉嚨而死!」舒寒水氣得牙齒打顫,憤恨地指著他,整條手臂都在發抖,「洛熙川,你的師祖,還有不知多少滄沄前人都死在他們手裡,你身為滄沄弟子,如此血海深仇非但不報,竟還與蛇蠍妖孽為伍!」

  他義正辭嚴,洛熙川百口莫辯。

  余光中,黛初好像終於找回了神志,她忽而站起身,赤裸著一邊肩膀,一步步逼近舒寒水:「你要報仇,殺我就是了,殺她做什麼?她根本不會打架,從未傷過人……」她目眥盡裂,手臂青筋鼓起,顫抖著,摸到腰間,握上了那顆古舊的銅鈴。

  洛熙川呼吸一滯,頓感萬念俱灰。

  即使沒有親眼見過懸息,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擋不住那條上古巨獸,當年的師祖,聯手幾位玉虛境的修士才將將擊退南夷人,他何德何能……

  可黛初許久都沒有動,只是死死盯住舒寒水,將嘴唇咬的鮮血淋漓,眼淚抑制不住湧出眼眶,大顆大顆砸在地上,混入南青吐出的鮮血中。

  而後,她竟鬆開了手,癱軟在地上,失聲痛哭。

  舒寒水顯然沒有料到她會放棄出手,一時也愣住了。

  她的哭聲里,沒有恨,沒有氣,沒有遺憾,就只是無力。

  「黛初。」極細的聲音,顫悠悠自洛熙川手心發出,被靈力放大,「別哭了。」

  他一愣,低下頭。

  奄奄一息的南青並沒有驚慌,她竭盡全力地轉動眼珠,望向黛初,可一說話,鮮血便從被強行接合的傷口中滲出來。

  「姐姐。」黛初爬著撲過來,握住她的手,看著她被斬斷的脖頸泣不成聲,「我,我帶你回去。姐姐,我錯了……我不該跑到這裡來,我們走……我們現在就走……」

  南青的生氣幾乎流逝殆盡,卻忽而虛弱地笑了,更多血湧出來,將洛熙川的衣袖染紅,她說:「我想看海。」

  說完這一句,她便再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是怔怔看回洛熙川。

  海太遠,她撐不到。

  但洛熙川什麼都沒有說,只小心翼翼抱著她,帶上黛初,離開了湖心島,落回來時租借的那條小船上。

  他們隨波搖晃著,南青的目光漸漸黯下去,可卻撐著一口氣,始終不肯閉眼。

  那並不是想要看海,想要實現願望的目光,只是,放心不下罷了。

  據說,人在死前,最後消失的感官是聽覺。

  於是,他俯身,在她耳邊低聲道:「放心,有我在。我護她。」

  也不知是哪裡來的力氣,在眼皮合上的一瞬,她忽而抬起了手,輕輕推了一把黛初的手臂。

  她的唇動了動,無聲說——去吧。

  第72章 山海為證

  洛熙川沒有讓南青身首異處,亦沒讓她鮮血流盡,一股經久不散的靈力在她體內封存,維持著她身後的體面。

  黛初沉默地抱著她冰冷的軀殼,從午後到日落,從黃昏到深宵。她雕像一般一動不動,仰望天上明亮的星叢,眼睛眨也不眨。直到星河漸漸暗淡,天際開始泛白。

  當洛熙川再一次將灌滿的水囊遞到她面前,她空濛蒙看了他半晌,才緩緩開口:「你走吧。」

  她嗓音已沙啞得不成樣子,洛熙川呼吸一滯,垂下頭去,她往昔不留神就要燙到人的一雙眼,如今一片冷寂。

  「對不起。」

  黛初呆呆看著他:「什麼?」

  「我不該……貿然……」話還沒說完,他心口彷佛有什麼東西破掉一般,化不開的酸楚直衝靈台,讓他瞬間哽咽得說不出話,眼眶倏忽一熱。

  「你。」黛初淡淡笑了,像是被他的失態喚回神志,眼眸又重新聚起一點神采,即使那很暗淡,「你別哭啊……」她癟了癟嘴,眼淚又一次決堤。

  這好像是洛熙川有記憶以來第一次落淚,眼淚的味道腥咸,苦澀。

  黛初的哀泣迴蕩在破曉的涼風裡,驚起了尚未甦醒的魚兒和鳥兒,它們在船底環繞,在半空盤旋,似乎在為什麼而祝禱。

  平靜的湖面又掀起波瀾,南青腕上的銀鈴隨之輕輕響,像睡在母親的懷抱里一般安然。

  「……是我太天真了……」淚光洶湧,黛初低下頭,小心擦拭著自己不斷落到南青身上的淚水。

  「……也許吧。」 目睹一條朝夕相處的鮮活生命逝去,他才後知後覺,「對不起。」洛熙川跪在南青的屍體面前,前所未有地體會著自己的渺小與無力。

  黛初說得沒錯,他們都太天真,以為世世代代的仇恨可以靠幾句道理便化解。

  「你走吧。」她沒有看他,只是溫柔的替南青解開中原的盤發,輕輕梳理她的髮絲,讓她恢復成來時的模樣。

  「還有這些東西,你都拿去吧。」黛初摘下月孛,連同南青的背包一起推給他,洛熙川沒接,咣當一聲,銅鈴落在甲板,又磕磕碰碰滾到角落裡去,上古神器好似一塊破銅爛鐵,被棄之如敝履,「我們先前的約定,不必作數了。」

  洛熙川沒動。

  她轉過頭,與他對視了片刻:「或者,就像那個舒寒水說的,你的師祖,你許許多多的先祖都死在懸息與蚺教手下,你可以殺了我,替他們報仇,免得他們遷怒於……」

  「黛初。」他沒等她說完。

  「嗯?」

  「方才,你想召喚懸息是麼。」他想起她盛怒之下的舉動,那是常年身處戰亂的本能,「你想殺了他,替南青討回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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