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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靛藍光柱沖天而起,洛予念腦袋剎那間一片空白。

  「他,他……他……」李凝半晌才回過神,眼珠子都要脫窗,瞪著單膝跪地的春曇,不可置信,「他瘋了!他不要命了!」

  *

  春曇耳邊最後的聲音,便是李凝的那句「他瘋了」,而後,再聽不到任何聲音。

  他清楚自己沒有瘋。

  他只是要死了,但死前,他要替爹爹取回「御龍」。

  靈劍被人視作恥辱柱,讓洛熙川背負莫須有的罵名,被釘在仙門十年,如今,這一切該結束了。

  滄沄派配不上他爹爹的俠名,也配不上這等神兵。

  你在等我,對吧。

  電光炙燙如火,幾乎燒穿他緊握劍柄的手掌。

  如呼吸,如心跳,御龍傳來陣陣熟悉的波動,只是這一次,沒有爹爹的手做緩衝,這波動強烈千倍萬倍。

  浩瀚的靈力轟然灌入四肢百骸,在他體內捲起驚濤駭浪。

  四年前,傅子雋替他封住的丹田氣竅瞬間被衝破,靈力長驅直入,倒灌入腹,一陣劇痛襲來,他不住蜷縮,卻依舊沒有放手。

  劇痛潰堤,瞬間自丹田湧入每一條經脈,好似荊棘在筋骨血脈里瘋漲,尖刺反覆貫穿每一處氣竅,xue位,痛不欲生之時, 腦中響起震耳欲聾的龍吟,他幾乎被蒼龍遺留的力量吞噬,胸中翻江倒海,血液從他身上每一條傷口不斷湧出,神志搖搖欲墜,卻始終奇蹟般地保持著一絲清明。

  他暗自苦笑,慶幸自己早已習慣疼痛,眼下,竟比懸息之毒的反噬要輕鬆一些。

  他大口大口地吸氣,依照曾經千錘百鍊過的步驟,有節奏地開合著周身關竅,任不屬於自己的靈力霸道地碾過身體的每一分每一寸,緩緩吐納。

  爹爹說過,不要懼怕,不要臣服,更不要自不量力與之對抗。

  要聽,要嗅,要觸摸。

  要與它坦誠相視,繼而相融。

  倏忽間,他屏息,耳邊安靜了下來。

  混沌中,他彷佛真的看到了這股無形之力,龍魂是一團盤曲糾纏的藍色虛影,而這股幾乎將他撕成碎片的虛影里,正悄悄析出一縷細不可查的,柔軟的,與他出自同源的靈力。

  他小心翼翼捕捉到它,顫抖著輕碰,它在他指尖俏皮地一繞,繼而自動填補進他早已破敗不堪的經脈中。

  他愣了愣,一瞬間難以自持:「爹爹……」

  原來,曾說要將這把劍傳給他,竟不是一句哄孩子的玩笑話。

  他緩緩睜開眼,許久他都分不清是真是幻。

  抬起頭,電閃風嘯,濃雲不堪重負,大雨自漆黑天幕瓢潑而下。

  冰冷的雨水令他清醒過來,聽到靈劍嗡鳴如長嘯,鎖鏈應聲碎裂,沖天藍芒收攏至他抽出的三尺青鋒之上,劍光明亮不可逼視。

  十年沉寂,御龍出鞘。

  第68章 飛蛾

  心跳快到超乎尋常,像催命鼓,愈發急促地擂擊著肋骨與耳膜。

  春曇呼吸困難,連視線都開始模糊,四肢灌了鉛一般,御龍握在手中似有萬鈞之重。

  他起身時喉口一甜,驀地吐出一口淤積在胸膛的血,繼而那熟悉的,源自五臟六腑燒灼的痛感已蠢蠢欲動。

  他的時間不多了。

  眼下,他已經沒有餘裕使出馭游雲甩掉李凝,更無力御劍。

  春曇抬頭一眺,目光越過天地間紛亂的戰局,徐景修背後不遠,洛予念豎起的那道屏障,依舊恪盡職守地將所有無知又無辜的外門弟子護在其後,藥修白蘇穿梭期間,替他們施針把脈。

  時機正好。

  他仰頭將葫蘆里所有的丹藥一股腦倒進口中,騰空往兩峰間的懸崖一躍。烏金蟒緊隨,一口咬住崖邊斜生的樹木,長尾卷在他腰間,狠狠向對面泊霧峰一甩。

  月孛響動,懸息聞聲猝然張口,毒液如注,法陣崩碎,碩大的身軀在半空急轉,長尾擊垮了僅剩的另一半山峰。巨石蹦飛,毒液四濺,玉塵真人搖搖欲墜,卻依舊迎難而上,隔空兜住所有碎石,靈光穿梭,在半空將碎石凝成一道厚壁,擋住傾灑而下的毒液。

  春曇落地的瞬間,洛予念和懸息幾乎是同時出現在他身邊。

  三番五次膽敢挑釁的小小修士果然激怒了巨獸,它毫不留情地振翅一吼,毒液與骨翅滲出的粘液洶洶撲向洛予念,春曇一把拽下胸前的執明境,隨之一揚手,送它回到真正的主人身邊。

  *

  先天八卦感受到危險,千鈞一髮地擋住了粘液,洛予念被強風推出好遠,站定時,懸息已一飛沖天。

  他御劍再追,卻只能眼睜睜看著高空璀璨劍光再起。

  巨獸扶搖直上,春曇舉劍指天,藍芒漸盛,亮到近乎熾白。

  「九河傾訖,」嘶啞的聲音瞬間被風吞噬,一剎那,所有的雨都向那人墜去,九霄霆霓應聲而至,往劍身落下。

  春曇身形劇烈一震,劍光也跟著晃了晃,他身上層層白衣已被血浸透,紅得怵目驚心,可全無血色的面容卻異常平靜,全神貫注。

  風雨飄搖中,御龍好似一盞脆弱的燈豆,險些熄滅,那人便將毫無保留將自己全副身心做燈油。

  洛予念心如刀絞,明知他要做什麼,卻無力回天,只是徒勞地向他伸出手,抓了抓虛空中那彷佛隨時都要消失的身影。

  劍光片刻穩住,他終究是支撐到揮出了這一劍:「水陌洞開。」

  雷電與劍氣化身而成的龍影從天而降,直指徐景修眉心。

  春曇如釋重負,再撐不住這一把叫囂的筋骨,軟綿綿跪倒在懸息頭頂。

  不料,氣還沒喘勻,驟而一道磅礴的靈力橫掃而來,他扭過頭,巨大的風壓撲面,駭浪一般淹沒他,他無法動彈,只能仰仗懸息的本能迅速躲開,怎奈依舊被掃了個邊,從高空滾落。

  他被迫看著那招化形的「潛龍騰淵」在徐景修頭頂被徹底打散,棋差一招,他便能藉助爹爹的力量手刃元兇。

  萬幸他沒有堵運氣,早前便冒著暴露的風險攔下了白蘇那碗藥,給徐景修下了無解的毒,不至於功虧一簣。

  「孽畜,伏誅!」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雖只照過一面,但清沄真人洛雲程的聲音,他一輩子都不會忘。

  玉虛境劍修的靈識驟然襲來,春曇只覺眼前一白,五感六識登時被剝奪,他彷佛赤條條被釘在原地,任人魚肉。

  懸息與他之間的感應被切得乾乾淨淨,凶獸怒嘯,失控地橫衝直撞,毒液混進瓢潑的雨,開始無差別地傾澆。

  原本到這一步,他這個冒牌蠱星已是山窮水盡,可體內的灼燒感竟恰逢其時地從臟腑蔓延到經脈,筋骨。劇烈地疼痛讓他瞬間奪回感官,他隱約聽到玉塵真人高喝一聲:「雲程,帶它離開!」

  春曇瞥了一眼瑟瑟發抖的年輕弟子們,顫抖著摸到銅鈴,以獨特的節奏擺動手腕,凶獸的攻擊在半空驀地一滯,彷佛忽就不知進退,一對豎瞳茫然地震了震,往鈴聲傳來的方向一撇。

  不出意外的話,這該是它在這人世間的最後一眼了吧,故而,春曇勉力留了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

  清沄真人自不會放過這致命的一眨眼,山呼海嘯的劍氣襲來,懸息巨大的身軀猝然一僵,剎那就在他面前土崩瓦解,生生化作齏粉。

  春曇被這磅礴一劍的餘波擊中,同劇毒的血肉之霧一道被高高拋起。他聽到自己肋骨碎裂的細響,刺痛轉瞬便被他身體裡的熊熊烈火化掉。

  眼前血霧聚作一朵黑雲,往海天相交之處飄去,雲銷雨霽,清冷的月色落在半步成仙的洛雲程身上,那冷若冰霜的面目不曾改變,看凡人哀憫,看仇人決絕,落在他身上,多了一些厭惡,卻依舊沒有一點溫度。

  在雲端,他重逢故人。

  仙人手指一動,那柄奪去他父親性命的古劍青冥,如今,又懸於他的頭顱之上。

  他忽而有些期待,期待青冥免他劇毒反噬之痛,能像斬殺懸息那樣給他一個痛快,更期待死後,驗證母親的那句「終將重逢」是不是真的。

  春曇垂眸,平靜地掃過自己破爛不堪的軀殼。

  實情他已當眾道出,護法長老身死,蚺教教徒現身,即便有心遮掩,滄沄也必須要就懸息的出現給仙門一個交代,到時,眾人自會追查到傅子雋和弦歌身上,真相大白之日,便是他爹娘沉冤昭雪之時。

  在那之後,瓊兒便可叫回本名,無須再對身世遮遮掩掩,那一身承自洛熙川的仙骨定有堂堂正正傲視仙門百家的一天。

  人生短暫的十七年,他本恩仇具報,不虧欠任何人……可末了,卻出現了洛予念,只有那份錯付的感情,他無以為報。

  晴河燦爛,青冥高懸。

  劍光乍破,他蜷起痛到幾乎要碎裂的身體,無聲道:對不起啊阿念……

  然,閉目之際,面前忽而落下一隻振翅的蝶。

  迎著鋪天蓋地的靈風,模模糊糊的天水碧色好似在夢境中舞動,一簇斷裂的絲線飛來,金綠紫三色刮過他的鼻尖,送來一段熟悉的臘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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