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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予念掏出帕子替他沾了沾鼻尖沁出的汗,正思索該如何對他解釋,便聽窗外一聲呼喊:「小曇,你起了嗎!不是說一起去童子堂聽經嗎,先去膳房吃……額……」

  洛予念從屋裡頭一把推開窗子,莊騫頓時收聲,驚得往後縮了一步,忙不疊對他行禮。

  此子倒也算勤奮,心地直率,天賦也不賴,算是個不錯的苗子。

  可洛予念這會兒看見他,卻莫名覺得心裡煩。

  這幾日,不論春曇走到哪,身邊定有這小子,尤其是兩天前,說是木腰牌丟了,春曇忙著幫他一起漫山遍野地找,找到後半夜無果,還是洛予念免了罰,勒令他們回去睡覺的……

  可他轉念又想,春曇背井離鄉來到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自己又疏於陪伴,能交到年紀相仿的朋友是再好不過的事,何必介懷?且日久天長,他還能將春曇關起來不見人不成?

  於是他轉過頭,看了一眼迅速穿戴整齊的春曇,什麼都沒說,由著他們去了。

  春曇匆匆捧起薄荷茶潔牙漱口,衝出屋去,洛予念心中輕輕一嘆,才關起窗子,便聽莊騫一句:「行,那我替你占個好位置。時候還早,你慢慢吃,沒關係。」

  洛予念一怔,人復又站在他面前了,懷裡多了本冊子,封皮略顯老舊,書《先天一炁》四個大字,想是今日童子們要聽的入靜開竅基礎課程吧。

  春曇將書放到一邊,擼起袖子,迫不及待打開食盒,揭盅看到熱騰騰的魚丸湯,愣了一愣,才拿起瓷羹,舀起一顆形狀不怎麼規則的丸,送到嘴裡。

  他慢慢嚼了幾口,吞下去,樂了,對洛予念道:你做的。

  洛予念默默點頭,忐忑半晌,終於聽到了一句:好吃。

  也不知是真心還是哄他,總之那一碗都被吃光。

  春曇洗過手,找到他的小挎包,拾起一旁的經書打了卷硬往裡頭塞。

  洛予念將空碗收回食盒,問他:「今晚想吃什麼?」

  春曇忽而抬頭,壓著他那被撐得岌岌可危的挎包,挪過來,神秘兮兮對他說起悄悄話:「今晚吃紅糖酥酪。」

  「嗯?」

  春曇狡黠一笑:「師姐們早吃膩了饅頭醬菜,我昨日說去後廚幫忙,教她們做素抄手,她們便答應我借廚房給我咯。」說著,他攤開手,「壞了門規,弟子先領罰。」

  洛予念笑笑,象徵性在他手裡敲了一敲。

  這人慣討女孩子喜歡,早在露州他就見識過了,長街的隊排到轉角,都是為了見這「香公子」一面……其實仔細想想,好像不只女孩子,不論男女老少,甚至是小動物,除卻那些居心叵測的,似乎沒人不喜歡他。

  「阿念。」春曇喚回了他晃出去的神,「小陶說你吃了兩碗酥酪。我想了想,你好像還沒什麼東西吃過兩碗。」

  ……吃完了,還醺醺吻了這張最會叫人心軟的嘴。

  洛予念緩緩側頭,貼過去,他實在想不明白,怎麼這世上會出現這麼一個人,連他什麼東西吃了幾口都放在心上……

  不料,鼻尖才觸到鼻尖,他便被春曇一把捂住嘴推開。

  那人認認真真望著他,指腹一點他還沒來得及合攏的嘴唇,一本正經道:「你方才,不是不要麼。」

  說罷,便一溜煙跑掉,趕著去聽經了。

  *

  跑出洛予念的視線,春曇才漸漸停下腳步,他抬起手,輕輕捂住胸口——夢裡,被銀竹刺穿的傷口就在此處。

  明明已經清醒了,心臟竟還在隱隱作痛,尤其是洛予念低頭要吻他的一刻,最痛。

  挎包太重,隨著步子搖搖晃晃,他擔心背帶吃不消,乾脆摘下來,抱在懷裡。

  他隨意找到一叢野花,挖開花泥,將死去的一葉蜩埋進去。

  明日,便是庚申了。

  第63章 別來無恙

  天擦黑,滄沄往山上送菜的板車才回到落泉村村口。

  一前一後,兩輛空板車停在一座平平無奇的木屋前。趕車人解下拉車的驢子,遷到一旁的石槽處拴好,往裡頭掰了幾顆蘿蔔白菜,而後推門而入,打開桌上的冊子寫了幾筆又合上。

  他腳下便是儲菜的地窖,蓋板的縫隙里透出絲絲縷縷的涼意,源自滄沄掌門人親手畫下的玄冰符,靈氣環繞,新鮮的果蔬存進去,輕易不腐壞。

  此人雖身著滄沄外門道袍,卻因久不開竅而退居山下,安心做個凡人弟子,自然,也察覺不到房樑上隱匿的人影。

  吱嘎一聲,木門合攏,樑上人無聲無息落地,撿了個四下無人的空擋,翻窗而出,滾到板車下頭,伸出唯一的一條胳臂細細摸索。

  半晌,從車底摘下巴掌大一塊桃木腰牌,收進懷裡,又原路蟄伏回橫樑。

  空袖掛到窗扇,帶出微微一響,正進食的毛驢耳朵動了動,扭過頭,只見窗邊幾隻蜂嗡嗡飛過來,它揚起尾巴一邊驅趕,一邊又重新將臉埋進槽里去。

  *

  聽到日暮鐘聲,洛予念擱下筆。

  窗前翽翽,每日這時候,青鷂都會送來碧梧的聯繫。

  洛予念從它細長的跗跖上解下信箋,依舊是沈佑的字,喜憂參半。

  憂的是,先前他冒險從赤沼對岸活捉的那個南夷蠱師已死,他們不單什麼有效訊息都沒能問出來,更不知他在體內提前種下了何種惡蠱,爆體時還險些牽連了旁聽審訊的弟子,還好傅子雋及時出手,護住了在場所有人,只炸飛了兩扇清風堂的門窗。

  喜的是,他們帶去的方子藥到病除,最初那幾個不慎沾染到懸息粘液的玉沙弟子現下已然大好,只是皮肉傷留下了難以祛除的癜痕。

  他字裡行間充滿慶幸,洛予念心中倒毫無波瀾,他打從一開始就未懷疑過那冊《百毒經》的真偽,大好是應當的。

  洛予念提筆回了他一句——派內一切如常。

  約莫弟子們晚膳用的差不多了,洛予念才慢吞吞往膳房趕。

  人果然已散,留下的幾個依舊是今早輪值的熟面孔,正蹲在院外水邊洗碗。

  後房裡只孤單單一條身影,春曇站在竈台邊,伸手掀開了上汽的蒸籠。

  注視活物一般,那人微微俯身,對著蒸籠吹了口氣,霧靄短暫地被他吹散,他伸手碰了燉盅,又驀地縮回去,捏住耳垂。

  似乎覺得不夠凉,他乾脆一撩衣袖,扯下了盤在腕上的綠松卿,捏住它永遠染不上體溫的冰涼蛇鱗。

  彷佛是與蛇打慣了交道,他手法嫻熟,小東西並不掙扎,甚至還在他的擺弄下捲起尾巴,掀開了燙手的盅蓋。

  春曇趁機拿起早準備好的鐵勺,伸近爐膛,燒到粘稠的糖漿冒泡,一把澆到了雪白的酥酪上,而後他執起一旁的葵扇輕輕打,打著打著,便在霧氣繚繞中出了神,眉間不覺縈上絲絲惆悵,不知是想起了什麼,眼也垂下了,手也不動了,半晌,才輕輕嘆出一口氣。

  洛予念落地無聲,院中幾個弟子直到端著洗好的碗盤往後廚里送,才赫然發現門前多了個人。

  「師叔。」他們恭恭敬敬行禮,驚動了裡頭的廚子。

  春曇猛地扭過頭,愣了一愣,瞬息,低落盡掃。

  洛予念走上前,伸手虛虛捂住那尚且滾燙的瓷盅,靈力環過,熱氣消散,那盅便冷下來。

  一抬頭,春曇正略顯侷促地望他背後。

  洛予念也隨那目光轉過頭,門口的弟子們不知為何只是傻站著,遲遲不進門,連懷裡的木盆都沒有擱下。

  ……

  猜測是一回事,親眼目睹又是另一回事了。

  弟子們呆若木雞地看著洛予念眉梢眼角那些來不及收起的溫柔——這還是他們那個傳說中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不苟言笑的小師叔嗎?怎麼一天裡要來這後廚兩回?新來的小師弟手裡那個提籃怎麼如此眼熟?所以今日一早,師叔親手汆的魚丸……是為了他?

  不過就是兩個人站在裡頭,洛師叔也沒施展什麼神通,他們一雙腳就是不聽使喚,不肯邁過那門檻,總覺得裡頭不是他們該待的地方……

  這幾個外門弟子修為沒多少,心裡想什麼都明晃晃寫在驚恐的面容上,洛予念擔心他們憋出什麼好歹,手一揚,隔空接過那些裝滿碗盤的木盆放到竈台邊,打發道:「回去吧,剩下我來。」

  幾條人影爭先恐後消失,洛予念無奈笑笑,再一回頭,春曇已將紅糖酥酪裝進提籃,笑盈盈等著他了。

  山苑寂靜,只亮著一方窗。

  有了上一回無有鄉「微醺」的經驗,洛予念很克制,一小盅酥酪,和他二人分食。

  春曇說是頭一次下手這道甜食,可在烹飪一事上,他天賦極高,這一碗比無有鄉徐媽的手藝有過之無不及,更加香滑爽口,舌尖繚繞著一股特別的香氣,若不是已感受到令人微微發熱的酒意,他是捨不得放下的。

  春曇原本與他對面,吃到中途,突然揪著屁股底下的蒲團,挪到他身側來,抱膝而坐,佝著背,扭著脖子盯著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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