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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莊騫目不暇接,腦中唯一的念頭便是——若用開刃的那一側,這幾招幾式,足夠殺死他好多回。

  一聲嗡鳴,春曇手腕輕送,長劍回鞘。

  沒有感受到任何靈力波動,莊騫卻在他的氣勢下,一屁股坐碎一地的花瓣。

  流雲一般翻飛的衣袖在他面前靜靜垂落下去,隱隱留下一段幽香。

  莊騫恍惚覺得眼前這一幕似曾相識,愣了半晌才意識到——今日晨課,洛予念給他單獨示範的,正是這幾式!

  同樣的身姿,像從劍譜上拓下來的一般舒展漂亮,也是這一股清淨又乾爽的香氣,只不過,洛予念的劍沒有碰到他,也不帶這般駭人的煞氣,鎮得他遲遲動彈不得……

  與春曇對視的剎那,他後知後覺,蹭得一下彈起身。

  人家可是洛小師叔親自帶上山來的!哪裡是他這不長進的外門弟子能結交的,簡直是丟人現眼!

  他頓時無地自容地垂下頭去,醞釀了許久,才難掩失落地說了一句:「對啊,洛師叔教過你啊……」

  *

  看著莊騫失魂落魄的背影,春曇這氣撒的有些於心不忍。

  那人甚至沒發覺,掛在腰間的桃木腰牌已經不翼而飛。

  算了。

  春曇揣起腰牌,嘆了口氣,追上去,將莊騫拽住,與他一同蹲到地上,寫——明日符籙課,要去哪裡聽?

  莊騫一愣,黯淡的雙眼又一點一點亮起來:「在,書齋……辰時就要到。」

  ——那,明日見。

  第62章 打手心

  膳房後廚一如既往,井井有條。

  滄沄每日二食,菜色由弟子輪班準備,食材山下送來,不可挑剔。

  入了玄門,沒人教他們廚藝,故東西烹熟便可,論味道實數有些強人所難。

  「小師叔?」

  許是頭一次見他出現在後廚,輪班的幾個弟子驚掉了下巴,傻傻杵在那,忘了手裡要乾的活。

  洛予念打眼一掃,好心替他們將籠屜離開了火。

  高粱連年豐收,山上已經吃了大半年的黍米饅頭,今日還不賴,黃澄澄一大鍋黍米飯,不夠還有玉米山藥。菜是蒸雜菇,以及八百年不變的,一勺足夠齁死一頭牛的蝦醢。

  前日春曇便指著一碗蒸熟的蝦醢問他是什麼,聽說是魚蝦剁泥加鹽,發酵而成的醬菜時,嫌棄的意味溢於言表,無聲在他面前嘟嘟囔囔:「我們露州那邊是沒轍,才會用曬乾的海味提鮮,你們明明可以靠海吃海,竟這樣暴殄天物。」

  也算不上暴殄吧……原料都是些不過半指大的小魚小蝦,本也沒二兩肉。

  一是為長久存放,二是新鮮魚蝦難料理,三是避免弟子們耽於口腹之慾,半推半就,這道醬菜便傳承下來,不好吃,但下飯。

  洛予念自辟榖再沒吃過,久違地就著春曇的筷子嘗了一口,也不禁皺了皺眉……

  「難吃」這個念頭閃過時,他頓時心一沉,表情都跟著僵了,這才下山多久,居然被某人養刁了胃口。

  可一抬眼,接住某人那道氣鼓鼓的視線,沉下去的心又輕飄飄上浮,慚愧變成一道道看不見的漣漪,從心口漾出去,不聲不響散了。

  玄門中,像他這樣刻板的弟子還少嗎?誰說紅塵的塵就是塵埃的塵?不一樣養得出晶瑩剔透的心嗎?反倒是仙門……這一遭受傷,他倒也看清了,仙途同樣有陰影有歧路,勾心算計不比凡人乾淨半分。

  何況,他帶春曇回師門來,並不想用任何教條規矩捆綁他。

  於是洛予念沒解釋什麼,只是隨口問:「那,小魚小蝦還能怎麼做?」

  春曇放下筷子,探身趴到他面前:「那可太多了。小苗脫水風乾,是一味提鮮的調料,雞湯魚湯撒上一把,做粉面雲吞的湯底最好。」他頓了頓,比著兩截小手指,「這麼大的小魚,非要剁成魚蓉的話,便拿蔥姜水去腥,加顆蛋揉成丸,丟進羊湯雞湯里,飄起來撒半勺鹽就能鮮掉眉毛。」

  當日在碧梧向傅子雋問春曇病症時,她說春曇的身子骨天生有缺,如今更是氣血兩虛,臟腑虧空,須得仔細將養,蝦蟹寒涼能不碰則不碰,魚肉到是益氣健脾。

  「今日有魚麼?」他問。

  面前的弟子一愣:「魚……有是有……」她瞥了一眼水缸,裡頭活蹦亂跳東西不少。

  「嗯,那就好。」洛予念見她緊張,遂站遠了些,儘量和緩地對他們說話,「你們不必理我,接著弄吧。」

  怎料大話說早了。

  殺魚容易,手起刀落,剝皮剔骨,他算是有經驗。

  可汆丸子對他這個門外漢來說,難度堪比讓他就地自創一套劍法。

  魚多加水水多加魚,忙了小半個時辰,魚丸才勉強成型,面前剩了足足半缸的魚糜,看得人頭都大了。

  不過,這一通焦頭爛額地瞎忙,倒是令幾個弟子不那麼畏懼他了,甚至還看不過眼圍過來幫忙,也算是給外門加了個菜。

  「得用魚骨熬湯。」洛予念冥思苦想,春曇的湯底是怎麼熬得那麼鮮香來著?似乎要先煎一煎?

  這會也不分什麼師叔侄了,幾個人七手八腳,又忙了一個時辰才熬出一鍋勉強過得去的魚湯。

  洛予念暗嘆一口氣,不甚滿意,可弟子們卻歡呼雀躍,在他耳邊由衷誇讚道:「沒想到洛師叔連這個都懂。」

  好似一起備了一頓膳食,關係就拉近了。

  洛予念想了想,不自覺笑了:「也是跟高人學的。」

  第一次見他笑,弟子們驚得合不攏嘴,半晌也沒說出什麼話來,只靜靜目送他拎著食盒離開。

  山苑裡,「高人」還在會周公,洛予念放下裝了山藥和魚丸湯的食盒,坐到榻邊。

  依舊是蜷成一團,被子遮住臉,只叢叢黑髮鋪在枕頭上,被綠松卿搭成窩,玉冠似的睡在上頭。

  近幾日,洛予念忙得腳不沾地,只早課前和晚膳時能見到清醒的春曇,每一刻都顯得尤為珍貴,他捨不得浪費,餵了綠松卿一口靈力,將它丟到一旁,再狠心揉了那賴床的人一把。

  被子裡頭猛一抖,洛予念剛要虧他一句「小懶蟲」,不想竟被人撞進懷裡來。

  那人隔著錦被壓在他胸口,緩緩抬起頭來,驚悸未消,眼圈紅的嚇人。

  他一愣,伸手輕輕撥開春曇眼前淩亂的髮絲,睫毛濕亮,被熹微晨光映亮的琥珀色蒙著一層水光,水面劇烈晃動,連帶眼中的萬物一併就要傾覆一般。

  洛予念心頭一緊,不禁放輕聲音:「怎麼了?」

  不開口還好,一開口,那水面便碎了,一顆眼淚砸到他手背上,融進手套的布料里。

  洛予念背後霎時竄出一層冷汗:「是,是哪裡痛?我帶你……」

  不等他說完,春曇搖搖頭,反倒噗嗤一聲笑出來。

  也不知是不是跟綠松卿學的,他順著洛予念的身體往上蠕,停在他頸子邊,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窩住了,才開口:「夢魘了。」

  ……洛予念緊繃的神經倏而松下來,還好。

  體弱的人七魄不穩,夢魘常見,日後通過鍛體,輕易就能解決。

  他攬著春曇的脊背,一下一下輕順,問道:「夢到什麼了?」

  半晌,那人才緩緩答道:「夢到,我犯了錯,你……打我手心……」

  洛予念不禁失笑:「打手心也值得你掉眼淚。」

  那人呼吸一滯,忽而張口,咬他側頸的皮,彷佛鐵了心要變綠松卿,銜住不鬆口。

  倒也不疼,洛予念便隨他鬧,只是潮濕的睫毛眨動時,蹭的人發癢,他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忙抬手,替春曇擦一擦,分心道:「餓了吧?起來吃東西?」

  春曇沒動,盯著他看了看,倏忽一抬頭,吻在他下巴,啵一聲輕響,洛予念耳朵里隨即灌進那人溫熱的氣息:「好吃。」

  蠢蠢欲動的癢意順著心口就竄出去,洛予念腦袋一熱,不自覺原地一滾,兩人翻轉了天地,春曇被他禁錮在身下,鼻息相聞,陡然升了溫。

  他趕忙屏住呼吸,閉目在腦中快速過了幾遍冰心決,穩住心神,可一睜眼,清明的思緒又是一晃,邪火險些死灰復燃。

  春曇可沒修過什麼這決那決,根本不知如何吐納才能化解這一股晨起的元陽之火,全副身心都被這股欲勾纏住,顰著眉,迷濛著眼,微微開啟的唇間吐息輕淺急促,胸口劇烈地起伏,露出的皮膚被燒的泛起紅粉,一隻手臂從被子裡伸出,滾燙的掌心攀住了他的後頸,身體也不自覺顫動著。

  不行。不行。

  春曇天生不足,頻瀉元陽更是對身體有損,得想法子讓他忍住。

  洛予念艱難地將那隻右手從頸上摘下。

  他重新闔眸,寧神清心,摒除雜念,不聽不看不想,只探下頭,輕輕抵住那人前額,在兩人周身盪起一股靈力。

  清涼的靈韻掃過這異常的燥熱,直到那人在他胸前砰砰亂撞的心跳漸漸安分下去,他才鬆了手。

  春曇懵了片刻, 緩緩坐起身,茫然地看著他,還夾雜幾分不解與不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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