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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沒事。」洛予念隨手拉高他滑落至胸前的錦被,遮住他大片裸露的皮膚,又將壓在被子裡的一縷頭髮輕輕勾出,別到耳後,繼而深深嘆了口氣,垂手壓住他蜷起的膝頭,「倒是你,你知不知道,昨日你做的事有多危險?」

  春曇盯著他指甲邊緣的青紫與血痂,沒有抬眼。

  豈止是危險,昨日他的所作所為堪稱愚蠢。

  玉沙那個天罡陣根本奈何不了懸息,無需半盞茶,便足夠它以蠻力強破劍陣。

  可……洛予念是撐不住的……

  看到那人伏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吐出鮮血時,春曇腦袋裡驀地一片空白,回過神,阿虎的聲音已被遠遠甩在身後:「公子!不行!」

  他何嘗不知不行,可意未動,身卻先行,他就那樣衝出深林,堂而皇之暴露在眾人面前,出手擊傷了玉沙弟子,若不是瓊兒和傅子雋及時趕到,難保封良軒那一劍能不能被執明境擋住。多年的籌謀布局付諸東流不說,命興許都要搭進去……但……

  哪怕重來一次,給他足夠多的時間,讓他能權衡利弊,恐怕,他依舊會做同樣的選擇。

  「我知道。我看到懸息了,它很危險。」他輕聲答。

  洛予念滿眼無可奈何:「知道危險不躲遠些,偏要跑過來。」

  春曇抬起手,輕輕戳了戳洛予念柔軟的側頸,那裡牙齒深深的印記已瘀出紫黑色:「可我也看到你了……明知危險,你卻一個人面對它。」

  那麼多人在,你卻形單影隻擋在懸息身前,不計前嫌,萬死不辭。

  可是,那些人值得嗎?

  「你拼盡全力在保護他們,他們卻趁機暗算你……沈佑被他們攔住了,若我不去,是不是,永遠都見不到你了?」

  洛予念呼吸一滯:「我……」

  「你走前,不是告訴我說,很快就會回來麼?你還說,要帶我回滄沄,教我習劍引我入道,讓你師伯替我治病……還有,你答應要送我的生辰賀禮呢?是喝醉了說胡話,還是一時興起鬨我?是不是早就忘了?」

  春曇鼻子一酸,忽覺自己可笑,明明這一切都是他騙來的,可如今,彌足深陷的,假戲真做的,卻是他自己。

  洛予念呆呆望了他半晌,忽然一探身,輕輕抵住了他的額頭。

  他的眼淚滴在那人鼻尖上,又落進被子。

  洛予念摸到懷中,掏出個錦囊塞到他手中:「沒忘。」說著,仙君手指一動,錦囊的系帶便自動打開來。

  春曇一怔,沉甸甸的賀禮滾入掌中。他微微低頭,密實的湖藍色鱗片流光溢彩。

  「綠松卿,是條漂亮的蛇,很快便要孵出來了。待它破殼,你自己取個喜歡的名字吧。」洛予念輕捧他的臉,拇指一划,替他擦掉淚痕。

  定是昨日在譚中泡得太久,春曇只覺自己滿腦子都是水,不受控地湧出來,擦也擦不完。

  咚的一聲,綠松卿從榻上滾落地面,他撲過去,將眼淚蹭了那人一身。

  「曇兒,等……唔……」洛予念用力將他壓回枕上,後半句卻被他趁機吃下。

  「怎麼了!」門砰得一聲被撞開,淩亂的腳步聲衝進來,緊接著,又更加淩亂地退了出去。

  只聽沈佑堵在門口的聲音:「別別別……別看……人都在呢,遲姑娘,他們還沒……唉!!」

  第55章 濯枝雨、木樨風

  唰啦一聲,一道紅霞翻窗而入,春曇一扭臉,正與瓊兒大眼瞪小眼,兩相無言。

  他的雙眼隨瓊兒的一同轉動,榻邊的地上是沒來得及曬乾的,兩人糾纏在一起的皺皺巴巴的外袍。

  洛予念正將他壓在榻上,青絲纏繞中,春曇一手扯著對方衣襟,另一條光裸的手臂攀環在仙君頸上。他們一個中衣半敞,膚上齒痕遍布,一個從錦被邊緣露出寸縷不著手臂與肩頭。

  春曇眼見著小丫頭緩緩張開嘴,呃呃啊啊半天愣是吐不出一個字來。

  他不知多少年沒這樣窘迫過,妹妹面前,他畢竟要臉。

  洛予念先他們回過神,淡定地將春曇的手從後頸扯下來塞回被窩,順手將被子替他往上拖了幾寸,連他的下巴和無意識脹紅的臉頰一同遮進去,只留了一雙略顯驚慌的眼睛。

  他還沒想出眼前這情景該如何解釋,便見瓊兒呆呆轉過身,同手同腳走回窗前,竟是又原路翻了出去。

  洛予念正好衣冠,坐回床榻,無奈沖他笑了:「方才沒來得及告訴你,午後沈佑和傅真人她們就找過來了,替你診了脈,留了藥,可不知你何時會醒,各大派的長老還在等她回碧梧共同議事,她便先行離開了,說是明日得了空再來看你。來。」他端起碗,「先把這些蜜糖水喝了,再吃藥。」

  慢吞吞喝了蜜糖水,又看著他服下幾樣不同的藥丸,洛予念才不慌不忙套了件他掛在門後的草綠直裰,出去見客。

  「小師叔,春曇既已醒了,那你先跟我回碧梧見師尊吧,省得大家都為你擔驚受怕。」沈佑訕訕道,「傷這麼重,不聲不響就跑了,若不是傅真人替我打掩護,我都不知該怎麼跟大家交代……快,上來啊,真人不是說三日之內你不准妄動真氣嗎,我帶你。」

  「可是……」

  「哎呀別可是了,這裡不是還有遲師妹嗎,她的本事你又不是沒見,春曇不會出事的。」沈佑急吼吼催促道,「快啊,聽我師尊的意思,交代幾句便會放你養傷。你早些見他,也能早些回來。今晚是我們滄沄在赤沼值夜,別耽擱了大家出發。」

  「那,遲師妹,這裡拜託了。」洛予念啞聲道,「我去去就回。」

  「啊?哦……哦哦我知道……知道……」向來中氣十足的瓊兒罕見地有些吞吞吐吐,嘀嘀咕咕的聲音壓在嗓子裡,幾乎要聽不清,「我就在這等,哪裡都不去。」

  春曇不禁失笑,起身穿衣。

  褙子剛披上,竹門便被扣響,他敞開門將小丫頭讓進來。

  「哥!你跟……唉……那個,算了……」小丫頭撓撓頭,話鋒一轉,「不是,老東西那一劍我明明擋住了,你怎麼還傷成這樣?」

  春曇心裡咯噔一聲。

  的確,眼下他這幅樣子太可疑了,傅子雋一摸脈便會知道,他根本沒有受外傷,那他該怎樣解釋,身體因何如此虛弱?她又是怎麼說的?

  他微微一笑,伸手從妝奩里撿了木梳跟髮帶,自顧自擺弄著頭髮,無聲問道:傷成什麼樣了?

  「師尊說,你臟腑見衰,從今日起,得拿藥當飯吃,哦,飯也得好好吃。」她一雙胳膊肘往桌上一杵,捧著臉,臊眉耷眼,「就你這幅破身子骨,還跑去救人家洛予念!他沒被封良軒那老東西殺死,快要被你嚇死了!嗓子跟拉破風箱似的,還拉著我師尊問來問去……」

  春曇系髮帶的手略一頓,依舊不動聲色:是嗎,他都問什麼了?

  「不就是問你的病嗎。不過,沈佑也在,師尊不知你想說是不想說,便只含糊告訴他們,你這是娘胎里中毒,天生帶的疑難怪症,迄今也沒人見過,醫書里都沒有記載,不知該怎麼根除,只能先小心養著。」說到這裡,小丫頭皺皺眉,倏忽直起身來,正色問道,「哥,雖然師尊沒說什麼,可我看的出來,你的病症,如今定是已經超乎她想像了。所以,洛予念說要帶你回滄沄見他師伯,師尊也沒阻攔。不過,你要隨他回去嗎?」

  春曇輕輕點點頭。

  「那就好,我還怕你不想去滄沄呢,聽說那個玉塵真人是當世最厲害的藥修,碧梧真人是比不上的……」瓊兒低下頭,擺弄著綴在發尾的紅鈴鐺。

  她心無城府,不藏事,說漏了嘴都不察覺。

  春曇俯身湊近,定定看著她:「瓊兒,我為何,會不想去滄沄?」

  「……啊?」她愣了愣,視線不自覺躲閃,還想著要找補,可傅子雋將她寵得連說謊都不會,費勁巴拉想了半天,才道,「滄沄,滄沄那麼遠,你身子又不好……我怕你……」

  「……洛予念可以御劍。」

  「啊,對,他御劍。」她癟了癟嘴,終是放棄掙扎,不情不願抬起頭來。

  兄妹二人甫一對視,她眼中竟濕潤起來,面上頭一次浮現出如此無所適從的模樣:「哥哥……他們都說……說阿娘和爹爹是……是……」

  那些難以入耳的編排,春曇不想讓她說出口。

  「春瓊。」他湊得更近,眉頭也不自覺皺起。

  乍聽到自己的本名,小丫頭微微一怔。

  「別人如何說,不重要。你只需記住,阿娘和爹爹這一生,扶弱濟困,心系蒼生,救下不知多少危難中的百姓。你當年太小,若是想知道,我可以一件一件說與你聽,若是不信我,你自己的師尊是什麼樣的人,你總該清楚吧?若你是什麼大奸大惡之後,她如何會將你視如己出,傾囊相授?」

  「那為何,為何你們都不替他們解釋呢!爹娘又是因何而死……」

  「就像我過去告訴你的,他們的確是為奸人所害,之所以不解釋,是早前證據不足,這件事須得一擊致命,絕不能打草驚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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