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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眼人都看得出,她如今已是強弩之末。眾人皆惋惜,可春曇卻不覺遺憾,畢竟瓊兒年紀還這么小,來日方長。且此次吃一塹長一智,世上心懷叵測的人數不勝數,早遇上,早警醒。

  新一輪鼓聲響起,遲文瓊並未棄權,毅然決然下了場,靜靜站在蓮葉正中,屏息凝神。

  就在大家猜測她是要迎戰七真派的女弟子,還是滄沄派的另一人時,洛予念卻出乎眾人的意料,先七真一步,飄然而下,對遲文瓊翩翩一禮。

  「哎?怎麼是他?」

  「他才打完吧,寧願連戰也要占這個便宜嗎?這樣贏了人家小姑娘,未免不光彩……」不乏有人失望。

  「可他用不著這樣也能贏吧?」

  的確是用不著。

  場上局勢很快便分明了,遲文瓊的狀態顯然遠不如方才那兩場,破綻頻出。

  洛予念也並不輕敵,沉著應對,攻守張弛有度。

  看著瓊兒那副逞強的模樣,春曇手裡捏了把汗,只盼對手能速速給她個痛快。

  誰知小姑娘倔強得緊,對方點到即止,她卻通通不買帳,越挫越勇,非要拼盡最後一絲力氣才肯善罷甘休,見近身無果,她抓住機會,再一次騰至高空,擲出南流景。

  洛予念嚴陣以待,一手捏劍訣,一手持劍豎於身前,閉上了雙眼。

  一圈圈漣漪從他腳下散開去,湖水開始震盪,巨大的兩儀圖浮現湖面,與封懷昭不同,他要正面接下這一劍。

  不料,一句「白虹貫日」剛出口,遲文瓊立在風中的身形忽而一搖晃,飛在半空的南流景光芒倏然衰弱。

  圍觀人群爆發出一陣驚呼,眼見著小姑娘力竭,直直墜下去。

  春曇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若是這樣接下洛予念一招,難保傷成什麼樣子。

  千鈞一髮之際,洛予念倏然睜開眼。

  像提前預備好似的,他瞬息收勢,劍風消散。

  寶劍回鞘時,順勢挽了個劍花,兩道劍光交錯斬入水中,切斷了水下一根葉莖。

  最寬大厚實的那片古蓮葉隨之飄起,穩穩接住遲文瓊,又緩緩落回水面。

  傅子雋飛身而至,一把將徒兒從蓮葉上抱起。搭過脈,她笑著搖了搖頭,往小丫頭口中塞了顆丹丸:「無礙。多謝。」

  「承讓。」洛予念行禮後方從湖心飛回,讓出擂台。

  「好!」不知是誰帶頭,方才那些議論紛紛的人好像牆頭草,也跟著爆發出叫好聲。

  天色漸晚,最後兩場比試幾乎是毫無懸念地結束,滄沄四占其二,洛予念的魁首毫無爭議,自然,最令人惋惜的便是後起之秀遲文瓊。反觀賽前聲勢最盛的玉沙,顆粒無收。

  「還是滄沄劍法根基更深厚些啊。」老算子撫須,「也對,玉沙本就長於劍陣,單打獨鬥的確略遜一籌。」

  觀台上,沈家家主親自贈洛予念一枚護心鏡:「此為『執明鏡』,乃玄武聖獸的龜甲碎片所煉,堅不可摧。」

  松煙色琉璃質地,不過孩童掌心大小,洛予念施法一點,先天八卦驟然浮現,展開成一面靈力之盾,一眾仙門弟子垂涎欲滴。

  春曇看到瓊兒已在傅子雋的陪同下返回,她入了前四甲,自然也沒空手而歸,得了張可引九霄神雷的符籙以示鼓勵。

  「符籙?你不是也會畫嗎?」有人問算子。

  「啊,這不一樣,不一樣的。」老算子訕笑一聲,撓撓頭。

  「符籙可載著神仙之力,若不是正式授籙的玄門中人,畫出來也不過是廢紙片罷了,別說引九霄神雷,怕是連宅都鎮不住,日後可別當真了。」小書生心情正好,一點面子也沒給算子留,邊說邊收拾起書箱,正了正腰間的木劍,預備下山,看樣子,對於求仙問道之路,他已經得出答案。

  不只是他,人潮中充斥著對「滄沄」和「妙鏡」的議論,看樣子,今日的一戰成名,洛予念讓滄沄這日漸式微的名門大派重新變成了許多人的心之所向。

  ***

  擂台結束,沈家的家宴早早開席。

  沈佑被送入滄沄五年,鮮少回來與家人團聚,此番初出茅廬表現不俗,洛予念不想搶了這師侄的風頭,並未隨行,一個人留在寒煙湖附近,借還未消散的天光及熱水瀑布的暖意,尋了處安靜的崖邊打坐練劍,直到天色暗透。

  御劍回沈氏山莊的路上,雪也開始飄下來,他不禁放慢速度,低頭賞山景,這裡與滄沄不同,雖然冬日山間一樣有雪,卻不比這裡豪邁,一樣生著松柏,卻沒有雪松的香氣清冽。

  空寂的雪夜,靜謐的天地,他不由沉醉其中,卻被幾聲突兀的鹿鳴打斷心緒。

  洛予念懸停了銀竹,垂頭下望,沒想到竟有人比他更樂在其中。

  月光如銀,淡綠的玉吊鐘稀稀疏疏,有過一面之緣的白衣少年正與昨日他救下的素衣仙玩鬧。

  小鹿被雪球砸中面門,不忿甩甩頭,一溜小跑撞進恩人懷抱將其輕輕推倒,鹿角牴住胸口,耍賴撒嬌,偏不讓人起身。

  周遭儘是雪堆的動物,小兔,小狗,憨態可掬。少年被迫仰躺在雪地里,從高處望下去,那條漆黑的馬尾好似白宣上一筆娟秀的墨跡。

  少年躺在地上一怔,目光凝結,似是認出半空的劍,眉眼隨之一彎,淺淺笑起來。

  漫天星斗都盛在那雙如清澈靈動的眸中,眼波盈盈,不摻世俗繁雜。洛予念這一刻才體會出昨日沈佑為何叫他小兔子。

  劍風吹起一層雪,他落地時,少年推開小鹿起身,周身叮叮噹噹一陣脆響。源自他腰間樸素的縧帶,玉香囊、瓷葫蘆,鯉魚荷包,塞得圓鼓鼓的流蘇錦囊,上頭屬實熱鬧。

  小鹿似乎也認出了昨日替他鬆綁之人,親昵地迎上來,用頭角頂了頂洛予念的手背,他反手摸摸鹿頭,問道:「天都黑了,你怎麼還在山裡?」

  對方不好意思地笑笑,嘴唇輕啟。

  雪聲風聲輕而易舉蓋過了他的氣息,洛予念沒有聽清:「說什麼?」

  「迷路了。」

  少年倏地湊近他耳畔,三個字變成一股濕暖微風,鑽入右耳,吹得他靈台一動。

  洛予念後頸莫名一陣麻癢。

  內門中,師兄師姐與他年紀懸殊,師尊又常年閉關,負責灑掃的童子地位有別,見了他總畢恭畢敬,頭都不抬,就連沈佑也是最近為了結伴下山,才漸漸相熟。

  原來有人在耳邊說悄悄話,是這樣的感覺。

  他微微偏過頭,一張乾淨的笑顏近在咫尺,呼吸間,白汽在眼前氤氳開來,糾纏著那純白衣襟上一縷清新的草木幽香,一同消散在風裡。

  洛予念看著他不易察覺的羞赧,無端產生一種錯覺,風似乎不冷了,吹得這一山風雪下一刻就要融化,萬樹也跟著結出骨朵開出花。

  少年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洛予念驀地回過神,乾咳一聲,後退時不慎碰到小鹿後背兩側鼓鼓囊囊的布袋,他低頭一看,口袋裡探出幾根綴滿松針的枝條。

  「摘這些做什麼?」

  對方定定看了他半晌,這次沒有選擇耳語,而是拽過他一隻手,在他掌心中寫起字來:

  ——雪松與玉吊鐘皆是鶴居山獨有,走了一個月才到這裡,不能白來一趟,摘些帶回去制香。

  見洛予念沒反應,他眨眨眼,忽而有些許慌張,繼續寫:

  ——不能私自採摘嗎?要挨鞭子?

  他手指很燙,是凍傷的前兆。

  「不會。」洛予念嘆了口氣。路上走了一個月,該是從南邊來的,「你,第一次看到雪?」

  少年欣喜地點頭,攤開手去接落羽似的的雪花,無聲說著,好美。

  是很美,雪很美,翩翩少年立於雪夜,也很美。

  但凍傷可不美。

  洛予念拂去沾在他肩頭的雪星,問道,「你是要上山,還是下山?」

  他向下指。

  「怕高麼?」

  對方搖搖頭。

  「那,抓緊我。」他一把攬過少年的腰,祭劍而起,「我送你下去,山里入夜是越來越冷的。」

  似乎被嚇到,對方的身體忽而僵住。

  洛予念失笑,鬆開他的腰,轉而隔著衣服握住他手腕:「怕的話,我飛慢一點。」

  **

  ……其實沒有怕。

  只是太久沒有御劍,一時不習慣罷了。

  洛予念立在他身前替他擋去大半的寒風,春曇低頭看自己被握住的手腕,那人正悄無聲息催動著靈力,源源不斷的暖意包裹住他每一根凍透的手指,這樣即使不擦藥也不會生凍瘡了吧……

  腳下,松林緩緩掠過,素衣仙全速奔跑,追逐著劍光,在雪地留下兩行整齊的腳印。

  好懷念,曾幾何時,他也這樣站在一把靈劍上,被人護得妥妥帖帖。

  落地時意猶未盡,那隻熱乎乎的手也放開了他。

  素衣仙追上來,身上的口袋因奔跑的顛簸而空了大半。

  春曇忙湊過去翻,果然,一個多時辰幾乎都做了白工。不過,能換來這樣一場雪夜的飛行似乎也不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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