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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蔣氏的喪事,辦得極風光隆重,京官幾乎全部攜家眷上門弔唁,居士巷一時間成為京城最受矚目的地段。

  宮中的皇帝接到首輔丁憂的摺子,黯然許久,只能准奏,又與皇后一起派人帶上祭禮,前去弔唁。

  停靈四十九日,蔣氏入土為安。下葬之處,是早些年特意請人看的風水寶地。

  顧府就此開始守孝的日子。

  葬禮後,魏琳伊病了一場,君若時時照顧著,請何神醫經常登門把脈。

  顧月霖進內宅看望。

  魏琳伊滿臉病容,消瘦得厲害,見了他,有些不安,「真沒想生病,奈何身子骨不爭氣。」

  顧月霖彎了彎唇角,「哪兒的話。什麼都不要想,日後仍舊在這兒住著,跟洛兒一起過日子。」

  魏琳伊略略沉吟,「我聽你安排。」

  「聽話就行。」顧月霖打個手勢,阿金上前來,放下一個樣式古樸的樟木小箱子,「娘把手裡所有的產業、銀錢都給了我,但你知道,我用不到,便轉贈於你。」

  「這怎麼行?不如給洛兒……」魏琳伊頓住,苦笑,「唉算了,她跟你一樣,最不缺產業,也聽你的就是了。」

  顧月霖頷首,「好生將養,快些好起來。」

  「一定。你也要保重,別總怠慢自己。」

  「好。」顧月霖起身,回了外院書房。

  要說多難過,他並不覺得;要說不難過,心裡總是空落落的。

  他知道,過段時間就好了。

  他已經有經驗了。

  多悲涼的笑話,居然對這種事有經驗。

  轉過天,交代君若幾句,顧月霖去了什剎海的蘭園常住。

  劉槐讓兩個徒弟好生照顧君若和魏琳伊的飲食,自己跟著顧月霖到蘭園。

  劉槐知道,顧月霖說守孝便是真的守孝,三餐不准見葷腥,但用素油烹製的食物多的是,花樣不知有多少,難不到他。

  他更知道,顧月霖此番丁憂,也是為著生父。

  程放在世時,父子二人不曾正式相認告知世人,由此,顧月霖在父親辭世後,沒辦法告假守孝。

  ——每每想到這事兒,劉槐心裡總是疼得厲害。

  不知不覺間,他在顧月霖跟前當差,已有二十年。

  二十年來,他看著昔年沉鬱清冷的少年走上仕途,平步青雲,再權傾天下,那麼多年間,始終是快樂時少紛擾多。

  這世間,真的是不論何等境遇的人,都難有長久舒心的光景。

  *

  朝堂之中,皇帝固執地不肯命人代行首輔職責,只將首輔的公務均攤給閣員。

  而且,自首輔丁憂之日起,皇帝的臉色就沒好過,脾氣更是空前的惡劣,好像他才是那個沒了娘的。

  唉,隨他去吧,橫豎除了顧淳風,誰都拿他沒轍。朝臣都是這麼想。

  臨近春節,皇帝下令,過節期間宮中免去任何宴席,不得有絲竹之聲。

  好麼,開始陪著他家首輔守孝了,至於麼?任誰心裡都少不了這麼嘀咕,但皇上大人既然發話了,他們就要效法為之,過年期間免去一切宴請聲樂。

  朝臣的動向自然瞞不過沒資格上朝的京官,京官自然要照著朝臣的路數行事,而瞧著京官動向的人比比皆是,照例行事,層層影響下去,這一年的京城,一如國喪期間的氛圍。

  除夕日,顧月霖因著不聞爆竹聲覺得奇怪,問程佐:「皇室死人了?」

  程佐險些笑出來,口中忙說沒有,將皇帝最近的情形娓娓道來。

  顧月霖抬了抬眉,心說閒的他。

  他沒想到,入夜,皇帝來了。

  顧月霖迎出書房,見皇帝身披玄色大氅,清俊的面容消瘦了些,剛要行禮參拜,皇帝抬手攔住,「來找你一起吃飯,說說話而已。」

  顧月霖將人帶到書房院的小暖閣。

  劉全、李福和幾名小太監拎著食盒循序而入,將精緻的膳食酒水擺上花梨木圓桌。

  皇帝解釋道:「命御膳房特地備的素齋,能不能破例喝幾杯?你要是不想,那就算了。」

  「無妨,臣並不是守規矩的人,陪皇上喝幾杯就是。」顧月霖說。

  皇帝一笑,擺手遣人,「不用服侍我們,找地兒待著去。」

  顧月霖喚來程佑,「帶幾位內侍去前面歇腳,讓劉槐備一桌尋常的席面,好生款待。」

  程佑稱是,引著劉全等人退出去。

  皇帝打量著顧月霖,見他穿著半新不舊的玄色深衣,眉宇仍舊是慣有的內斂清冷,容顏仍舊是令男子都要艷羨的俊美無儔。細究之下,眸光清明,並無頹唐傷懷。

  「做了這些年君臣了,你怎麼跟個妖精似的?一點兒都沒變。換個不認識你的人,絕對猜不出你的年紀。」皇帝說著話,親自執壺倒酒。

  顧月霖失笑,隨口敷衍,「皇上亦如此。」

  皇帝遞給他一杯酒,「就別皇上皇上的叫了,今兒我們只是友人,可好?」

  「好。」顧月霖對他端杯,「敬你。」

  皇帝逸出由衷的笑,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兩人手邊各有一個酒壺,也真的不再拘禮,酒杯空了便自己滿上。

  顧月霖問起皇帝的舉措:「為何免了宮宴、絲竹?鬧的一點兒也不像過年。」

  皇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情不好,真沒料到上行下效到了這地步,今兒一出來,我也嚇一跳。」

  顧月霖也笑,透著幾分無奈。這個年歲小他一截的帝王,讓他覺著不著調的時候太多。

  一桌素齋做得頗用心,羅漢齋、素雞、素東坡肉、素蟹粉等名菜俱全,亦很可口,君臣二人胃口都還湊合。

  吃到七分飽,兩人放下筷子,閒聊、飲酒。

  皇帝說起上次出巡期間的見聞,「我去了你曾外放的地方,就是鬧過蝗災那地兒,如今很好,最先接替你的官員你也知道,是你的同窗玉良,一度不肯升遷,兢兢業業十來年,確然做出一番政績之後,才肯升任知府、布政使。蕭默真正是良師,教出來的學子但凡出頭,便是一個賽一個的出色。」

  「家師的確是最好的引路人。」這是不需要顧月霖為恩師謙虛的。

  「離開義桐書院二十年了吧?你們見過幾面?」

  顧月霖想一想,「三次,都是辦差途經書院,從趕路時間裡寄出三兩個時辰,與恩師一敘。」

  「你是他這輩子的驕傲,卻總是聚少離多。」皇帝替他遺憾。

  「也不能這麼說,家父——我生父在世時,得空便去書院,待上一兩日,與恩師起初跟冤家似的,慢慢地成了至交。」

  皇帝緩緩頷首,「令尊辭世的事,我知道,平時不敢與你提起,擱誰碰到這種事,我都不敢跟人家提過去的人,覺著忒不厚道。也是從令尊和隨風走後,你有了很大的變化,沒耐心、暴躁。」

  顧月霖頷首,「想來的確是。不過就算沒那檔子事,我也有不了好脾氣。」

  「因何至此?在我眼中,顧淳風不會有看不開、看不淡的是非。」

  「怎麼會。」顧月霖轉一下手中的酒杯,一飲而盡,執壺滿上酒,「你也知道,文皇帝在位期間,京城和地方上連年鬧天災,我每一次都經歷了,帶著地方上的百姓抗災。」

  「這是自然,無人不知你那番功績,亦因此,無人指摘你二十幾歲入閣拜相。」

  「功績?那是用累累白骨堆出來的。」顧月霖目光悠遠,「準備得再充分,在天災面前,也無法避免傷亡。我看到幾歲的孩童失去父母,站在風裡茫然無措,他甚至都不明白死亡到底意味著什麼;我看到一把年紀的夫婦失去兒孫,他們要多幸運,才成為家中倖存的人?又有多不幸,成為真正老無所依之人?」

  皇帝神色黯然。

  「我還看到情深似海的小夫妻,男子死去,女子當即跳入湍急的洪水,要追隨夫君而去。

  「其實我本心裡覺得,她的確是生無可戀,上無彼此高堂需要孝敬,下無子女需得照顧,她只有與夫君共建的一個小家。

  「家園沒了,夫君已死,她的確是沒了任何活下去的指望。

  「我覺得應該成全她,但又不能那麼做,即刻命人施救,即使我知道,為著救她,可能折損數名年歲輕輕的好兒郎。

  「她得救了,兩名官兵因為救她而身死。

  「這是怎樣的一筆帳?

  「女子醒來後,又要尋死。我趕過去,不是看她,而是跟她說,要死也等天災過去之後再死,不然,我要讓她為兩名官兵償命,她死了也要點天燈,挫骨揚灰,找方士為她下咒。

  「她害怕死後成為孤魂野鬼,再無與夫君在輪迴重逢的機會,也就不鬧著自盡了。

  「——這種事,我看得經手得太多、太多,早已累到了骨子裡。」

  皇帝深深凝望著說話的人。

  那人低眉斂目,唇畔噙著若有似無的笑,一身的清貴無華,一身的孤冷寂寥。<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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