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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然這位殿下處心積慮,也只是為他人做了衣裳。

  沈琅在信上勸豫王不必對這些韃虜趕盡殺絕,最好讓他們留存些兵力,回去牽制瓦剌,若是瓦剌此次果真一口將韃靼吞下,未必不會趁著大寧兵疲馬乏之時,入關試探大寧。

  就這點剩兵殘將,再來個瓦剌,大寧恐怕危矣。

  這一次,豫王並沒有立即回信。

  沈琅得到兩邊休戰這一消息的第二日傍晚,薛鷙總算帶著那群傷的傷、倒的倒的土寇回了寨。

  他一回來,便直衝沈琅房內奔去,話還顧不上同他說兩句,沾到床榻便睡死了過去。

  沈琅知道他這些日子必然沒睡過一個整覺,因此並沒有捨得把他叫起來,只是叫金鳳兒去喊了鄭先生來,隨後又細細察看過他身上每一處。

  方才有那身厚厚的甲冑遮掩,沈琅並沒發現他身上竟有這樣多的傷,大大小小的,數也數不清。

  好在那些刀傷、箭傷,看著雖然很可怖,卻似乎並沒有傷到要害之處。

  沈琅看完了胸腹,才去檢查他的四肢,仔細一看,便發現他披甲底下的兩隻手臂連同手掌,全都裹滿了素麻布。

  方才他一進屋,便默不作聲地朝著自己撲了過來,狠狠地抱了他一下,也許就是因著那一下,他臂上的傷處再度崩裂開,將那一處的素麻染成了鮮紅色。

  看見那顏色,沈琅不由得一怔。

  他抬眼注視著薛鷙那張瘦削下去的臉,瘦得尖削的下巴上冒出了青黑的胡茬,沈琅忍不住伸出手,輕輕地用指腹推過他扎手的下巴。

  沈琅此刻心裡什麼也不想,什麼也都想不了。

  他很有些吃力地俯身下去,使自己的側臉與耳朵緊貼在薛鷙的心口上,聽見薛鷙仍然有力的心跳聲,他臉上的血色才總算一點點地又恢復了過來。

  這些日子他也沒了睡眠,一旦睡下去,便少有不做夢的,他記得夢裡常有一口漆黑的棺材,停擺在那聚義廳的正中央。

  棺蓋很沉,無論他怎麼使勁也推不開,他試圖求助於金鳳兒與邵媽媽,可他們都不搭理他。

  他知道那裡面躺著的是誰,又是怎樣的一張臉孔,沈琅死死抱住那棺木,心裡只有一個念頭:我要和他睡在一塊。

  每回夢見這個,他便總是帶著恐懼喘息著驚醒起來的。

  不僅是夢裡,就是醒著,他也在心裡控制不住地想過無數次,這個人死在戰場上、屍骨無存的景象,他以為想的多了,真到了那一天,也就不怕了。

  可是事與願違,哪怕薛鷙已經平安歸來,那股恐懼依然存在他心裡,在看見他的第一眼,就再一次洶湧了起來。

  ……

  薛鷙這一睡下去,便足睡了兩日才醒。

  此間夜裡他身上有過幾次發熱,倒是有驚無險,鄭先生為了讓他起來吃藥,一針下去把人催醒,他見是沈琅遞過來的藥碗,看也不看,便一口飲盡,隨後倒頭又沉沉睡了下去。

  薛鷙醒來的那個清晨,沈琅正試圖掰開他的嘴,用帕子裹著手,要換掉他壓在舌根底下的那片人參。

  誰料他才剛裹好那片人參,薛鷙便忽地睜開了眼,他緊緊攥住了沈琅的手腕,要說話,可卻被手掌心裡傳來的疼給打斷了。

  鏖戰數日,他身上已經不剩幾塊好皮了。神經繃著的時候倒沒覺得有多痛,如今躺在天武寨里,先前沒受的疼便一股腦地反噬了過來。

  只是他不願讓沈琅看出來,因此並沒有吭聲叫痛。他似乎想開口說話,可卻只是怔怔地盯著沈琅發起了呆。

  「怎麼?睡傻了?」

  聽見沈琅開口,他才緩過勁來,薛鷙笑了笑,緩緩抱過去,把頭輕輕地埋在他脖頸間。

  他很少這樣安靜,沈琅把手也輕輕地搭在他背上:「你打了勝仗。」

  「也不算勝。」

  「疼不疼?」

  薛鷙頓了一下,才道:「不疼。」

  「你手上都沒一塊好皮了,還嘴硬。」

  薛鷙笑了笑:「沒傷到要害,這些也就是皮外傷,養養就好了。」

  見沈琅始終都沒有什麼笑模樣,薛鷙於是故意逗他:「現在好了,咱們兩個人,如今就只能湊出一對好手好腳了。」

  可是沈琅並沒有笑。

  於是薛鷙也就笑不出來了。

  沈琅讓邵媽媽煮了些湯麵送來,薛鷙睡了這兩天兩夜,一嗅到麵湯香氣,便忽覺已餓得眼冒金星。

  只可惜兩隻手上纏滿了麻布,眼下他連筷子都拿不了了。

  沈琅怕他掌心裡的傷口又裂開,因此只好撿起竹箸餵他,薛鷙一開始倒很覺享受,即便那面壓根沒餵進他嘴裡幾口,他也不著急。

  直到眼前發黑,真要暈了,他才伸長了脖子,用嘴去接沈琅遞過來的面。

  他吃得狼吞虎咽,沈琅才剛把竹箸放下去撈麵,他那頭卻早已把面咽了下去。

  還沒等沈琅開口制止,他便果真如沈琅預想的那樣,一下嗆到了,而後弓著身子猛咳起來。

  沈琅連忙放下竹箸,替他拍背順氣。

  薛鷙嗆得眼裡都冒出了一點淚花,等他止了咳,沈琅手才又扶住那竹箸,剛要替他夾面時,就聽他突然問:「怎麼不見三哥?」

  「他有事忙。」

  「忙什麼?」薛鷙問,「怎麼也不來看看我。」

  「忙完了就來看你了。」

  薛鷙抬眼看向沈琅:「真的?」

  沈琅終於還是道:「薛鷙。」

  「……他死了。」

  薛鷙沉默了半晌。其實他心裡早已預料到了,可是聽見這個答覆,還是覺得緩不過神來。

  「怎麼……死的?」

  「自縊而亡。」

  沈琅接著說:「我讓人將他葬在後山上,給李三夫人和……豚兒,也立了衣冠冢合葬。」

  「嗯。」薛鷙低著頭,忽然哽咽:「死了太多、太多人了。」

  「數都數不清……太多了。」

  每一個天武寨的兄弟,薛鷙都可以叫得出他們的名姓。可他沒有數、也不敢數。

  「三哥的屋裡空了,我回來,誰都不提他,他也沒了,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了。」薛鷙喃喃道,「沈琅,我知道。」

  說著,他忽然失聲大哭了起來。

  沈琅只能上前抱住他,任他將自己的衣襟哭得透濕。

  第76章

  薛鷙只在寨中待了約莫三四日的光景。

  才有些緩過勁來, 山下便傳來消息說,南邊那位小皇帝想見他一見。

  薛鷙拿不準注意,便回到沈琅屋裡把話對他說了, 隨後他半開玩笑道:「也沒拿聖旨來, 我若不去, 算不算抗旨不遵?」

  「來送口信的是什麼人?」

  薛鷙道:「好像是洪將軍的親兵。」

  沈琅思忖了片刻, 而後才說:「既是他的人來送信, 說明豫王對此事必然是默許的態度。」

  「那小皇帝為什麼想見我?」

  沈琅輕輕搖頭:「不是他想見你, 大約是他背後的蒲家想試探你的口風,藉機拉攏你。」

  薛鷙並不大明白他口中的「蒲家」「團家」都是些什麼人物, 但還是道:「我都聽你的。」

  「嗯。」沈琅說,「我和你一起去。」

  兩人於是收拾妥當下了山,因這消息到底是從洪錚處傳來的, 所以沈琅便要薛鷙到洪錚那裡先打探打探消息, 問個明白。

  這幾日東都往南的幾個城池,原來或逃或躲的百姓又回來了大半, 由官兵們牽頭, 開始了修繕城門之務。

  去往東都的路上, 沈琅偶然掀開車帷往道旁看了眼, 薛鷙卻一把攥住他手腕, 低聲道:「別看。」

  從那掀開的一角, 沈琅雖只看了個大概, 可也覺得觸目驚心。

  那些將士的屍體被搬移到了道旁,橫七豎八的堆放著, 這幾日雖然天冷,但還沒到落雪時候,幾日下來, 四處都是令人作嘔的陣陣腐臭味。

  沈琅不由覺出幾分心悸來,倒不只是因為那屍山肉海的場面,只是他忽然想到,若是棋差一著,身側這個人說不準也要躺在這一堆腐肉里。

  見沈琅垂著眼不說話,薛鷙攬過他的腦袋往自己肩上靠:「嚇到了?」

  沈琅緩緩搖頭:「李三夫人和豚兒的屍首……你們有沒有去找?」

  薛鷙的聲音也沉了下去:「他們一退兵,我就帶人去找過了,只是沒找到。」

  他頓了頓,又說:「那幾日,他們很缺糧……」

  說完這一句,兩人都變得沉默。

  因怕韃虜不死心,還要來犯,因此洪錚便帶著剩餘兵馬駐守在東都城內。進了城,薛鷙在守城將士那裡問得了洪錚如今所在,也就一路馳著馬車去了。

  馬車一路行進豫王府上。

  王府內像是被洗劫過,一路進去,只見地上滿是被砸爛的盆景,有幾面牆上還留有被火焚燒過的痕跡。

  他們被豫王的親隨引進書房,只見那洪錚正與豫王坐在一處看著桌上輿圖。

  見那親隨領了沈琅與薛鷙進來,豫王抬頭笑笑:「你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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