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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硯深並不著急,倒好兩杯,方才轉首正視他,淡聲:「兄長。」

  謝濱掩在袖下的手握成拳,緊了又緊,暗暗吸了一口氣,幾大步走過去,用力坐下,帶著一股複雜的憤怒。

  房中又寂靜下來,謝硯深叫了一聲兄長之後就沒再出聲,而是沉默飲茶,放下杯子,抬眼看著對面整張臉寫滿糾結疑怒欲言又止的謝濱。

  最終還是謝濱先熬不住,一個提氣,猛然抬頭開口:「二郎,你和憐脂——」

  「是。」斬釘截鐵。

  謝硯深的眼神里毫無避忌,極為淡漠,仿佛這根本不是什麼大事,比吃飯喝水還要尋常。

  謝濱的一口氣硬生生堵在心口,脖子臉全都漲得青紅:「你,你們……」

  「我與她已定終身。」直截了當。

  最後一點遮掩也被狠狠戳破。

  房內死寂一片,唯獨謝濱的呼吸聲越來越粗,眼球漲起血絲,手抬起來,手指顫顫巍巍地指著對面淡漠如常的人。

  「你,你,她,你怎麼能……」說話都艱難,緩了好一會,壓緊聲怒吼,「什麼時候的事兒?!」

  謝硯深簡言:「不久。」

  謝濱的眼珠都要暴突而出,呼吸猛地加急。

  「謝邃!」拍案而起,甚至不再叫「二郎」,憤吼,「她是你的侄輩!你怎麼能,怎麼能對她……」

  「是不是你逼迫她的?啊?你對她做了什麼?你讓我還有什麼顏面去見她爹娘!」謝濱幾乎要老淚縱橫。

  他一封書信把玉憐脂邀來了京城,結果,結果!

  他氣憤欲絕,然而對面坐著的人面色都沒有變化,只是冷淡回視,半點波動也欠奉。

  看見謝硯深的反應,謝濱一口氣差點又沒上來,腦子裡亂麻一片,深呼吸片刻,頹喪跌坐回去。

  「到底是怎麼了……」竟忍不住有些哽咽。

  他不過病了數月,清醒後到現在,怎就翻天覆地了。

  方氏去了,高眉湘像是變了一個人,現在玉憐脂又……

  到底是怎麼了?

  捂著面,脊背也塌了下來,整個人像是老了十多歲。

  濁淚划過眼角皺紋,開口沙啞:「二郎,你和我說句實話,你是什麼時候對憐脂起這種心思的?」

  抬起頭,紅著眼眶:「憐脂一直多病,身子不好,性情也柔弱,絕不可能是她逼你的!你究竟對她做了什麼?」

  他的話問完,謝硯深終於有所波動,卻不是強硬相對,而是垂下眸,冷笑了一聲。

  謝濱急怒:「你說!」

  「我與她……兩情相悅。」沉著聲,似乎後頭的四個字吞咬過無數遍。

  謝濱不信:「那行宮裡是怎麼回事?你和你大嫂在吵些什麼?是不是她早就知道你和憐脂的事了,所以不同意?」

  「是不是你要憐脂做妾,還是做外室,她不肯,你就逼迫她?!我問你,憐脂現在在哪?為什麼伺候她的下人全都不見了?你把她藏哪去了?別和我說她在族莊,我不是傻子!」

  咬牙切齒:「你要是不說,我立刻就去潤安堂,我管不住你,那就讓母親來管你,開祠堂,讓謝氏宗族耆老來評理!」

  謝硯深眯起眼,眼神沉黑難辨。

  沉默許久,啟唇:「我說了,我們是兩情相悅。」

  「你還不說實話……!」

  「這就是實話。」直接打斷他。

  謝硯深站起身,居高臨下,面色冰冷肅穆:「她現在沒事,只是病了,等病好了就會回府。」

  「我不會讓她做妾,更不可能讓她做我的外室。」

  謝濱不可置信:「那你——」

  謝硯深沉下聲:「我要娶她為妻。」

  這一回,謝濱徹徹底底僵住了,意識好一會兒都是漿糊一樣,短短六個字像是錐子,把腦袋攪成一團混沌。

  他想站起身,才發現腿已經發軟了。

  「不可能……族裡不會同意的……」

  「他們不同意,也得同意。」謝硯深冷道。

  謝濱一怔,張了張口,竟有些啞口無言。

  謝硯深有說這句話的資格,因為毫無爭議地,他才是謝氏未來幾十年要依靠的常青大樹,依附於枝椏的片葉如何能撼動已經沖天入雲的樹身。

  不要說宗族和王老太君,就算是平武帝,也不曾在婚事上強壓於他,最多旁敲側擊罷了。

  若娶妻都必須畏首畏尾,那他手上的兵權就可以易主了。

  「至於大嫂的事,才是我今日找你來的原因。」謝硯深重新坐回羅漢榻上。

  聽見他的話,謝濱方才露出疑惑的神色。

  下一刻,重錘一樣的話語狠狠砸了過來——

  「方姨娘的死,不是意外。」直截了當,接著平靜陳述,

  「有人給你和方姨娘下了毒,慢毒,一直下了半年,那場瘟疫是為了掩人耳目,好掩蓋你和方姨娘是中毒而病的事實,之所以整個西院只有方姨娘一人暴斃,是因為那場疫病本身就是假的,真正染病的只有你們兩人,而方姨娘中的毒比你深太多,所以沒能救活。」

  「你們所中之毒名為身屠油,和茶水等物相剋相衝,來自關外,因而當時府里的醫官沒有立刻診治出來。」

  「這些,已經都查明了。」

  謝濱整個人已經呆住了,愣愣盯著對面的謝硯深,他能看見他嘴唇張合,可是吐出來的話好像傳到耳朵里,越來越模糊。

  他在說什麼?

  什麼中毒?

  什麼關外?

  有人給他和方氏下毒?還是什麼關外的奇毒?

  是誰幹的?

  是……

  謝濱的嘴唇連帶整個下面部都開始顫抖,思緒其實根本還沒跟上,只是下意識順著問:「下毒,是……」

  「是大嫂。」謝硯深面無表情,雙眸深黑,「這都是大嫂一手所為。」

  「毒,就下在嫣兒和霖兒的貼身香囊里,方姨娘和他們相處時間最長,喝的茶水、藥飲,都是最上乘的,補品越好,毒就越深。」

  謝濱做不出反應,短短几十秒,他的面容因為種種而僵硬。

  謝硯深並不管他,乾脆果斷繼續說:「西院封鎖了之後,因為擔憂你的病情,珠玉院派了玉氏的兩個大夫一起進去診治,那兩個大夫正巧是在關外行走過的醫者,診治你的過程中發現了端倪,秘密查了許久。」

  「所以,憐脂……」謝濱唇縫裡漏出幾個字。

  「她是第一個知道的,但是不敢聲張,因為一旦此事暴露,受害最大的,是嫣兒和霖兒。」

  親母殺養母,親母害親父,親生母親把致命的毒藥親手放在自己身上足足半年有餘。

  謝文嫣和謝文霖不過幼學年歲,要怎麼面對這樣血淋淋的現實。

  謝濱渾身發冷。

  謝硯深接著道,語氣極度冷靜,甚至有些像在敘述他人之事:

  「我與她情好後不久,你便病癒了,她擔心你接受不了我們之間的關係,不願意看到你我兄弟反目,覺得虧欠你對她的恩情,提出要走,我不允許,她就用這件事威脅大嫂,讓大嫂在今年冬祭時幫她暗中離開。」

  「我派人截住了她,逼問之下,才意外查得此事,大嫂身邊的人都已經招了。」

  謝濱的脊背深深彎了下去,半晌:「……我要親口問。」

  他很希望這一切都是有人在騙他,可說出事實的人是謝硯深。

  但他必須去親口問問,問那個和他年少結髮為夫妻的女人。

  謝硯深眸中寒沉:「自然。」

  為了侯府和謝文嫣謝文霖,此事絕對不能見光,之後要如何處置高眉湘,還是要謝濱自己做主。

  謝濱僵硬扶著書案,緩慢站起身,朝房門外走去,此時此刻,他已經徹底麻木了。

  快挪到門口的時候,又轉回頭:「憐脂她,真的沒事麼?」

  謝硯深漠然:「只是病了。」

  謝濱木著臉,點點頭,嘆息一般:「你告訴她,我知道她是左右為難,才不敢開口。至於你們的事……我不是那等陳腐的老儒,若她真的願意嫁入侯府,我……不會阻攔。她在外頭,總是不安全,回來吧。」

  玉憐脂在侯府里如何如履薄冰,受盡刁難,他都是看在眼裡的。

  雙親盡喪,她已經夠苦了,為了不辜負他的恩情,寧願捨棄侯府的榮華富貴和自己的終身有托,這樣懂事,這樣良善,他怎麼忍心再去指責她什麼。

  他是過來人,知道男情女愛,很多時候,只是一念之差,即便是當局者,也說不清究竟如何發生的。

  既是兩情相悅,他何必棒打鴛鴦,玉憐脂的仇家或許還沒有徹底消失,若是謝硯深的話,必定能護住她。

  謝濱推開房門,邁出去。

  身後,傳來沉穩低語:「多謝兄長成全。」

  …

  謝濱離開時,夜已經徹底黑下來了。

  福明剛闔上書房的門,迴廊盡頭,青娘急匆匆跑著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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