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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濱冷哼一聲,倒也沒打算和個小丫鬟動真格的,眯起眼仔細打量了眼前的婢子,忽道:「你瞧著眼生,從前伺候夫人的人裡頭好像沒你。」

  侯府里伺候的下人過千,光是大房西院,內外加起來少說也有二三百,他自然不全記得,可管事、領頭婆子與大丫鬟們的臉還是記得住的。

  眼前這個出來通報的婢女,他沒什麼印象。

  婢女深深垂著頭,似乎緊張極了:「回大郎君的話,奴婢叫紫兒,原先是伺候膳房的,大夫人抬舉奴婢,說奴婢的藥膳做得好,就提拔奴婢在行宮裡近前伺候了,今晚奴婢輪值守上半夜。」

  謝濱疑道:「往日貼身伺候夫人的陳婆子呢?讓她來回話。」

  紫兒戰戰兢兢回話:「陳媽媽昨日就病了。」

  「病了?」

  「是,大夫說天冷,陳媽媽不慎染了傷寒,會傳人,不能伺候夫人,現下正在臥房裡養病,就是因著陳媽媽病了,這些日才讓我們來守夜。」

  沉吟片刻,謝濱沉聲:「這幾日,夫人都在房裡嗎?」

  自從玉憐脂離開行宮的那一夜,他這位正妻就一直閉門不出了,那天謝硯深和高眉湘的表現即便是謝文霖謝文嫣都能看出不對勁,更何況是他。

  他想尋機和高眉湘鄭重談一次話,可到現在,竟是數次都鎩羽而歸,四日前他清晨來,高眉湘未起身,大前日他午時來,高眉湘臥病在床昏沉見不了人,今天他夜裡來,她就已經睡下了。

  高眉湘搪塞抗拒得很明顯,而現在地處行宮,人多眼雜,他也不好強行逼迫,但談是遲早要談的。

  他只驚疑一點,高眉湘異常太過,方氏死之後,她整個人像是變了個樣,從前雖然也不理事,但平常對他還算還有幾分溫和,現在竟是敷衍都懶得露面了。

  整個人都古怪至極。

  紫兒小心翼翼:「夫人這些日都不曾出過房門,大夫說夫人的病又有了點反覆,要臥床靜養,兩盞茶前,奴婢伺候夫人服了藥,現下夫人睡下了,實在是起不來身,大郎君若有交代,不如和奴婢說,等夫人醒了,奴婢立刻向夫人稟報。」

  謝濱站在廊下,左前方再過數米便是高眉湘的臥房,但話說至此,他今日是肯定不能再往裡進了。

  臉色轉換數色,最後只說:「罷了,好生伺候夫人。」

  等回京,也不算遲。

  「是,奴婢明白。」

  謝濱抬起眼,朝不遠處寢房的漆花朱門投去眼,胸口鬱悶上不來下不去,無奈從鼻腔惱瀉出長氣,轉身離開。

  跪在地上的婢子在他遠走背影消失後,從地上利落站起身,面上哪有半點驚慌,腳步輕快走回房門,抬手,敲了五下,兩輕三重。

  房內,青娘收回投向房門處的眼,視線回到裡間頹然坐在床榻上的枯瘦女人身上。

  兩個武婢一左一右立在床前兩側,緊盯床上的人。

  方才即將開始的傳話被院外突然到來的謝濱打斷,現在繼續。

  「大夫人,」青娘上前幾步,對面前人恭敬道,「侯爺有令,命奴婢同您吩咐些話,望您牢記,回京之後,必有使得上的地方。」

  高眉湘抬起眼,眼中怨毒,然而最深處是難以消散的恐懼。

  從那晚玉憐脂逃走,謝硯深敢毫不顧及兄弟情分和名聲規矩向大房發難起,她心裡就知道,自己恐怕難逃一劫了。

  惶惶數日,直到昨天清晨,醒來後才發現,自小伺候她的陳媽媽被帶走了,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身邊的心腹人全都不見了,她的床前站著兩名陌生的婢女,她被看在房中,一步都不能邁出去。

  監視和軟禁就這麼到來了,一夕之間陷入絕地不算稀奇,可它來得太過迅速,無聲無息,如同一陣平地而起的寒風,絲毫不給人反應的機會。

  高眉湘原本有些後悔,後悔前兩次謝濱來找她的時候,她因為厭煩不安而拒絕見他,她當時想,如果有謝濱在,或許主院那邊不會這麼快就動手。

  但在昨日睜眼清醒之後不久,她就不這麼想了,反而慶幸還什麼都沒有來得及告訴謝濱。

  因為主院派過來的人站在她跟前,開口就是——「大夫人,您身邊的陳媽媽一回刑都沒抗過,已經都交代了。侯爺差奴婢問您一句,有沒有和大郎君說些什麼不該說的?若是大夫人您口風不嚴,弄得侯府不寧,您娘家那邊可就要擔心了。」

  謝硯深都知道了,但沒有立刻處置她,也沒有向謝濱揭發她,似乎是還沒有決定下來。

  她也只能等,鍘刀已經懸在脖頸之上,她沒有任何辦法反抗,只能準備接受註定不會太好的下場。

  但只要這件事不連累遠在西境的高家,她心甘情願接受。

  她不蠢,謝硯深的話里有放過她娘家的意思,但這個結果一定需要她支付什麼代價來換取。

  而直覺告訴她,這份代價,八九不離十,和玉憐脂有關。

  高眉湘想到這些的時候,不由得頻頻冷笑。年少領軍、久經沙場的將帥,竟也會栽倒在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小女子身上,神魂顛倒鬼迷心竅,被牽引著利用耍弄。

  也是,自古英雄唯獨難過美人關罷了。

  「……你們想怎麼樣,就說吧。」高眉湘聲音嘶啞。

  是要她交代玉憐脂怎麼跑的?還是要她交代玉憐脂究竟有多麼狼子野心,好把玉憐脂抓回來之後算個總帳?或者……

  青娘微笑,俯身到她的耳邊,低語許久。

  時間點滴流逝,高眉湘慢慢睜大眼,不敢置信地扭頭,死死盯著說完話立直身的青娘。

  …

  大雪漫漫數日,百里急報直入行宮。

  在京城南下的水路上找到了叛逃的護國公府任氏三姐弟,地處汝南,汝南軍奉命追捕,逆賊負隅頑抗,重傷後投河逃生,三人屍身在水中漂流幾個日夜後被打撈而起,面目身體有所傷腐,仵作輪番查驗,確認是護國公府緝犯無疑。

  次日,行宮解禁,平武帝獨登真皇峰祭天,三日後,鑾駕率群臣回京,密旨急發青州。

  —

  善啟堂。

  陳六匆匆從外跑進院子,入廳內時,謝濱方才用完晚膳,下人們正端上漱盂和清口的茶水。

  陳六頗有些焦急,欲言又止。

  謝濱瞥了他一眼,不緊不慢洗漱淨手,隨後才放下手中軟巾,皺眉:「什麼事這麼急?」

  陳六連忙開口:「大郎君,主院來人了,說侯爺請您過去,有要事同您相商。」

  聞言,謝濱倏然坐直了身。

  …

  主院一如往常莊嚴肅靜,入了大門,下人們做事都將聲音壓到最低,似乎氣氛比從前還多幾分壓抑。

  平日裡謝濱很少踏足主院,若有公事,謝硯深會親去西院,與他書房密談。

  他和謝硯深之間的兄弟情分著實不深,一來,他們年歲相差太大,他出京遊歷時,謝硯深尚是不滿十歲的孩童,而等他歸來時,謝硯深已經跟隨父親前往北境征戰;二則,謝硯深養在祖父祖母膝下,寄予厚望,而他在謝硯深出生之後,在府里的地位便大不如前了,異母兄弟,自然也沒什麼培養感情的機會。

  再有,謝硯深性情冷淡,不說他這個庶長兄,就是對王老太君這個親娘也是不假辭色,謝濱當然也不願意熱臉貼上去,君子之交淡如水,沒什麼不好。

  但其實還有一個比較難以啟齒的原因……他對這位二弟,說心裡話,是有些忌憚畏懼的,只不過他做兄長害怕親弟弟,讓人知道了難免難堪。

  是以種種原因,那晚謝硯深在行仁齋發怒過後,他沒有主動去要求和謝硯深詳談,他心裡清楚,如果謝硯深不想說,就算在同一個府里,他也是連他的面都見不到的。

  今日午時方才回到京城,晚膳剛過主院就著人來請,謝硯深倒是比高眉湘更早來找他談一談那晚的事。

  關於玉憐脂的事。

  謝濱跟著主院的大管事忠伯一路往裡走,面色沉沉。

  玉憐脂離開行宮的第二日,他心中不安,著急到處詢問,想確認玉憐脂究竟在哪,然而但換來的是各種敷衍,無論是主院還是高眉湘處,都只說玉憐脂在族莊養病,一時半會兒不能移動。

  而今日他一回府就去了珠玉院一趟,竟然發現玉憐脂帶來的那些伺候她的舊仆,不知何時一個都不見了。

  腦中早已將那一夜謝硯深和高眉湘的對話反覆嚼了千百遍,一個讓他心裡發寒的猜測壓在深淵之下,或許今天和謝硯深這一次談話,就是平靜水面被打破的始點。

  書房的門緩緩推開,謝濱入了門中,轉步側間,眼中映入一道英挺身影,羅漢榻右側的人並未抬眼,而是繼續沏茶。

  這是謝濱自那晚以後第一次見到謝硯深,禁軍封鎖了行宮,重臣要臣都在平武帝的近前,謝硯深自然是他們之中的一個。

  謝濱站在原地,深皺著眉,唇也抿得很緊,沒有立刻過去。<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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