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咔——」

  細小的開門聲響起,在寂靜的室內顯得格外清晰。病房裡一片昏暗, 只在床頭點著一盞小夜燈。

  微弱的藍光在黑暗中勾勒出了病床上方琢的輪廓,伴隨著清淺的呼吸聲, 床上單薄的身影微微起伏著。

  看到病床上的人,沈知言的心猛地一緊。

  不過一周的時間,方琢瘦了很多。

  他此時正靜靜地躺在病床上, 面白如紙,臉上毫無血色,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疼痛的原因,他的眉頭緊緊地皺在一起。

  沈知言輕手輕腳地走到病床前,離近了他才看清,方琢的唇角處有一些淺淺的裂傷,蒼白的嘴唇上也布滿了細碎的血痂,縱然他將衣服穿得十分嚴整,也遮不住從脖子往下,那一路斑斑駁駁的青紫。

  聽到腳步聲,方琢的睫毛顫了顫,卻沒有睜眼。

  「我不吃,你出去。」

  方琢的聲音,不同於往日的清冷方正,此時竟然有些嘶啞,如同被砂紙打磨過一般。

  沈知言輕輕坐到床邊,微微俯下身,「阿琢,是我。」

  聽到沈知言的聲音,方琢猛然睜眼。

  當他看清坐在自己床邊的人後,眼中迸發出了一絲詫異。隨後,他像是想到了什麼一般,神色一緊,慌亂地抬手攏了攏衣領,試圖將頸間那些一覽無遺的傷痕遮藏起來,動作中帶著一絲自欺欺人的窘迫。

  沈知言沒有點破方琢的欲蓋彌彰,他只是憂心忡忡地問道:「你嗓子怎麼了?」

  方琢的眼神有些閃爍,下意識地避開了沈知言的目光。他借著坐起身子的動作,掩飾著面上一閃而過的尷尬。

  沈知言見狀,忙起身扶著方琢,幫他靠坐在床頭。方琢順手打開了病房的燈,霎那間,驅散了一室昏暗。

  燈光下,方琢已經恢復了平日裡和沈知言相處時的一貫神情。

  「沒什麼,嗓子受了些傷。你怎麼來了?」

  見方琢有意迴避,沈知言便識趣地沒有再繼續追問。

  「華清禮打電話給我,說你出事了,我們就趕緊過來了。」

  聞言,方琢不著痕跡地朝病房外瞥了一眼,一絲冷意從眼中閃過,稍縱即逝。

  他轉而又將注意力放到了沈知言的穿著上,回想起沈知言剛才說的「我們」,他微微挑起眉梢。

  「你和顧鐸……這是從哪兒來的?」

  「今天是AG和天御的簽約儀式,我們從香港連夜趕回來的。」

  沈知言說著,幫方琢掖了掖被子,不知道碰到了哪裡,方琢倒吸了一口冷氣。

  沈知言手下一頓,眼中滿是痛色。

  「對不起,阿琢……當時華清禮說華氏的二次抵押和你有關,我竟然信了,我當時也以為……」

  方琢好笑地看著一臉懊惱的沈知言,抬手在他的頭髮上揉了揉,輕聲說道:「他要收拾我,你信不信,又有什麼影響?」

  在方琢抬手間,沈知言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手腕上大片的於痕。

  不同於「璀璨之夜」上,顧鐸綁他時,在他手腕上弄出的那兩道清晰可辨的勒痕,方琢手腕上的痕跡密密麻麻、相互交錯,沿著小臂攀援向上,隱匿在了衣袖之中。

  一瞬間,沈知言腦中和「恩佐」有關的回憶被盡數喚醒,他的瞳孔驟然一縮。

  他想到了那個淫靡的會所,想到了爬在地上的恩佐,想到了那晚的敲門聲,還有……他在盧卡莊園裡,透過三樓的窗戶,與欺凌恩佐的那個人遙遙對視。

  那個人沈知言認識,他是恩佐父親的朋友,一個畫商。他曾經邀請沈知言和恩佐去商談畫展的事,可是沈知言因為要去參加IVAA的比賽,無奈拒絕了。

  ——這也讓他與另一種命運,擦肩而過。

  沈知言握住了方琢的手,「阿琢,我帶你走吧。」

  沒想到沈知言會這麼說,方琢先是一愣,旋即輕聲笑了笑,「落在華清禮手裡,我走不了的。」

  說著,他無奈地看著沈知言,自嘲道:「你帶不走我,言言,你也不要再想著帶走我。華清禮那個人,平日裡看著人模狗樣的,可瘋起來,根本就不是個東西。」

  聽到方琢的話,沈知言不由加重了手上力度,「我來想辦法,阿琢,我……」

  「言言。」

  方琢突然出聲,打斷了沈知言未盡的話。他靠在病床床頭,身子微微後仰,認真地看向沈知言,目光深邃而專注。

  「我知道,你一路摸爬滾打地拼殺過來,為人處世極為練達。只是,在這個世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弱點,你也不外如是。」方琢語氣平靜,頓了頓,他接著問道:「你知道你的弱點是什麼嗎?」

  沈知言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回望著方琢。

  方琢也沒打算賣關子,他的目光中很快便帶上了一抹真切的擔憂,緩緩說道:

  「你的問題在於,對自己過往情感的過度共鳴。或者說……你太害怕自己陷入某種處境,所以,你會對陷入這種處境的人,心生憐憫。你渴望拯救他們,歸根究底,是你在試圖挽救那個可能陷入這種處境的自己。」

  沈知言微微一怔,方琢的這番剖析,是他不曾想過的。如今猝不及防地聽對方說起,他的心中不可避免地泛起了一陣波瀾。

  長睫微垂,沈知言定了定心神,斂去了眼中複雜的神色。

  而方琢的話還在繼續。

  「千百年來,苦難敘事一直是人類熱衷的表達方式,就是因為「憐憫」這種情緒,實在是太容易被人利用了。」

  說到這裡,他微微直起了身子,一字一句道:「言言,記住,並非所有人都值得你去拯救。過好自己的生活就好,千萬不要干涉他人的因果。」

  沈知言抬眸看向方琢,喃喃道:「可我什麼都幫不了你。」

  「放心。」聞言,方琢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他的目光越過沈知言,投向了緊閉的房門,「快熬出來了。」

  方琢的表情有些奇怪,沈知言眉心微動,可他還來不及多想,方琢的聲音便再次響起。

  「帶糖了嗎?」

  沈知言忙從口袋中摸出了一塊奶糖,遞了過去。方琢接過糖塊,乾脆利落地剝開糖紙,將糖含進口中,接著,便發出了一聲滿足的長嘆。

  「餓死我了。」方琢虛弱地扯了扯唇角,打趣道:「我以前最討厭吃這種甜滋滋的東西。到現在才知道,人餓極了,真是什麼都能吃得下去。」

  見方琢這幅模樣,沈知言蹙了蹙眉,叮囑道:「那你好好吃飯。想吃什麼?我去給你買。我有個生活助理,做飯很好吃,我明天讓她給你送飯?」

  方琢笑眯眯地攪動著嘴裡的糖塊,輕聲道:「快別瞎折騰了。你放心吧,我會好好吃飯的。」

  說完,他又按了按太陽穴,臉上滿是疲憊之色,「行了,時間太晚了,你們趕緊回去,我有點困了。」

  沈知言小心翼翼地扶著方琢,幫他在病床上躺好,「好,那我們先回去,我明天再來看你。」

  然而,方琢卻搖了搖頭,不由分說地拒絕道:「別來了,等我好了找你喝酒。」

  沈知言不禁有些失笑,「你這人,怎麼比我還貪杯。行,那你快點兒好,我等你一起喝酒。」

  看到方琢笑著合上了眼睛,沈知言便起身將房間的燈熄滅,隨後輕輕帶上了病房門。

  見沈知言出來,等在門外的顧鐸和華清禮紛紛將目光投了過來。

  「他肯吃飯了嗎?」華清禮聲音乾澀,帶著幾分憂慮。

  沈知言點了點頭,「他現在睡下了,你們先備著點兒吃的吧。」

  聽沈知言這樣說,華清禮連忙向一旁的華嚴使了個眼色。華嚴心領神會,點了點頭,隨即轉身,去取一直備著的餐食。

  見華清禮抬腳便想向病房走,沈知言沒忍住,開口道:「華總,你和方琢過去的事,我多少聽說過一些。作為外人,我本也沒有立場評判什麼。只是,到底是多大的仇,八年了還不夠嗎?」

  沈知言說完,看也不看華清禮,便轉身大步離開了。

  華清禮被劈頭蓋臉地指責一通,一臉莫名其妙。

  他轉頭看向顧鐸,混不吝地挑了挑眉,「老顧,你家沈總這脾氣,你也不管管?」

  顯然,華清禮的這陣耳邊風,殺傷力為零。

  他這位發小連演都懶得演一下,毫不猶豫地將胳膊肘向內拐。

  「你和方琢怎麼樣我不管,但別把沈知言牽扯進來。」

  說完,顧鐸便轉過了身去。但他並沒有立刻離開,而是站在原地遲疑了片刻,這才緩緩開口。

  「清禮,我把你當兄弟,才和你說這些。這些年你拘著方琢,但你自己又何嘗自由?你回去好好照照鏡子,看看自己現在是副什麼德性。華清禮,我有時候很懷疑……你們兩個,到底是誰在控制誰。」

  說完,顧鐸不再停留,快步離開了醫院。

  華清禮看著二人離去的方向,雙唇緊抿,沒有半分言語。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