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宦官禁衛淨街趕人,朱雀大街上縱馬狂奔,那時最尋常不過的事,如今才知曉是特權。她越說聲音越低,流落江湖幾個月,有韋訓師兄弟和楊行簡細心照護,雖衣食不周,但從未受過氣,她心中仍以李唐貴主自居,今日一場小小風波,才切實體會到自己的身份其實早就蕩然無存,一去不返了。

  獅子猲羅成業和羅剎鳥那等宵小,她可以舉弓鏟滅,然而秩序之內的規則,利箭射出,只會落入虛空。她曾憑藉皇權血統暢行無阻,規矩仍是那套規矩,如今從秩序頂端跌落下來,難道就不認帳了嗎?

  這一鞭,像是將醒未醒賴床不起時,被人大喝一聲,徹底將她從黃粱夢中叫醒了。

  寶珠心中酸澀,摸索著摘下頭上的桂花枝,讓十三郎從行李里取出琉璃漆盒,重新放回盒中,自語道:「那人倒提醒了我,在城中要小心行事,被有心人認出是蟾光寺的桂花,查問起來,就有些麻煩了。」

  楊行簡恭敬地道:「芳歇很是謹慎。」

  韋訓伸手從盒中取出花枝,再簪回她發上,直言道:「你儘管戴著。有誰不長眼吵起來,我回頭把那樹直接砍了,今後整個洛陽誰都別戴!」

  楊行簡瞠目結舌,十三郎高傲地說:「這便是我們殘陽院的行事作風,既然要霸著花樹,那就得有霸著的本事。」

  聽了師兄弟二人的這番話,寶珠明知情況不會有所改變,心中仍感慰藉,擦了擦眼睛,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過了一會兒,慢慢把那一碗已經冷掉的餛飩吃掉了。若要說這一路學到了什麼,那就是不能浪費食物,無論任何情況,有得吃時就得趕緊填飽肚子。

  楊行簡趁機稟報住宿地址:他從牙人手中賃下慈惠坊的一棟宅院,那院子曾經是某位高官的外宅,面積不大,勝在風景優美。

  慈惠坊距離南市不遠,眾人跟隨他來到此處,寶珠見這小院子鬧中取靜,主屋是一棟二層高的小樓,矗立在洛水河畔。洛河東西橫穿洛陽城,登樓可欣賞河岸兩側風景,遠眺甚至能看到紫薇城內通天宮的寶頂。

  院子算不上豪華,卻也清幽雅致,比人來人往的客棧安靜許多,院牆粉壁上題著不少名人詩句。寶珠贊了一句「楊主簿用心了。」實則並無登樓賞景的念頭。

  她說要出去走走散心,韋訓扔下師弟和驢,跟著她離開院子。

  沿著河岸走了沒幾步,就是新中橋。此時夕陽西下,宵禁的暮鼓聲一下接著一下敲響,路人行色匆匆,穿越溝通南北的石橋各自奔向自己的家園。

  寶珠雙臂撐在橋邊的石欄上,心事重重地望著洛水浩浩湯湯向東流去,夕陽緩緩沉入霞雲,西方的紫微城建築群依然宏偉,但仔細望去,便能注意到宮牆斑駁,荒草蔓生。

  後漢書云:天有紫微宮,是上帝之所居也。王者立宮,象而為之。百年之前,洛陽仍是大唐帝國中心的時候,這裡是萬國來朝的神都。如今華麗壯美的宮城早已破敗不堪,正如下沉的夕陽,頹勢難以挽回。

  兩人並排立在橋上,無言地站了一會兒,韋訓看見她的淚珠順著面頰一顆一顆往下墜落,消失在洛水中,不知該如何勸慰,便說:「珍珠掉進河裡,可就撈不上來了。」

  寶珠望著殘破的洛陽宮闕,沉默了一會兒,租來的院牆內突然傳來驢嘔啞難聽的嘶鳴,跟著是楊行簡的驚叫呼痛之聲,似乎又被驢給踢了。那頭驢一直不喜歡他,拆卸鞍轡和搬運行李的活計,向來是韋訓來做。

  寶珠輕聲說:「你去吧,我想自己待一會兒。」

  石橋距離院子不遠,又是人來人往的顯眼之處,韋訓叮囑道:「你就在此處不要走動,等我安頓好,再過來找你。」

  寶珠點頭應下。

  他離去以後,暮鼓又敲了幾十下,寶珠感到肩上被人一拍,一個和藹的聲音問道:「怎麼一個人在橋上哭泣?夜裡可有去處?」

  回頭一瞧,身後站著一名三十多歲的方臉男子,膚色黝黑,穿著豎褐短打衣裳,左眉一道刀疤。

  寶珠心生警惕,立刻收了淚,照著套話說了一遍:「有去處,不打零工,阿耶在岸上,阿兄這就牽驢來接我。」

  那人的表情有些尷尬,應了一聲「我還以為你想……既是有去處便好。」然後訕訕地離開了。

  又過了片刻,天色更暗了,寶珠想著繼續待下去也沒什麼意思,照原路返回慈惠坊。剛走到橋頭,見道旁有個乾瘦老嫗攙扶著一名年輕婦人,催促她繼續往前走。那少婦卻扶著肚子低聲呻吟,似乎一步也無法前行。

  寶珠走到她倆旁邊,見那婦人的肚子高高鼓起,是個臨產的孕婦。

  「走呀,再走幾步就到家了,你總不能生在大街上!」

  老嫗試圖將孕婦扶起,但她本身年邁,並沒有這個力氣,見寶珠經過,向她求援:「這位娘子,我兒媳突然腹痛難忍,想是胎動快生了,求這位娘子幫忙搭把手,我家就在附近。」

  作者有話說:

  宋時收養貓咪確實有聘書和聘禮,禮儀上相當鄭重。聞道狸奴將數子,買魚穿柳聘銜蟬。

  《楊妃外傳》記載了一起因爭道而起,顯貴家奴鞭打公主衣裙的的糾紛:開元十載上元日,楊家五宅夜遊,與廣寧公主騎從爭西門市。楊氏奴鞭公主衣,公主墮馬。駙馬程昌胤扶主,因及數撾。主泣奏,上令決殺楊家奴,昌胤停官。於是楊家轉橫。

  第157章

  寶珠見那孕婦粗手大腳,因腹痛而面容扭曲,唯恐她在路上流血不止,因產喪命,趕忙撐著她的腋下將其扶起,照著老嫗指點的方向走去。

  孕婦一條胳膊牢牢攬著寶珠的脖頸,整個人幾乎全壓在她身上,寶珠本身強壯,也覺得有些吃力,她尋思孕婦懷揣嬰孩,身子自然沉重,未作他想。

  老嫗雖說家就在附近,這一路卻從慈惠坊行至通利坊,七繞八拐地走進一條背陰小巷中,直至一處隱蔽的小宅院門前,說到地方了。院內陳設破敗雜亂,寶珠攙扶孕婦剛邁進門檻,老嫗迅速回身把院門關上,上了門閂。

  她連聲催促寶珠道:「快進屋吧。」

  話雖如此,老嫗卻不過來幫忙,只是袖手站在一旁,眼神不盯著臨產的兒媳,反而緊緊盯著幫忙的寶珠。目的地已在眼前,那孕婦攬著她脖頸的胳膊越發用力,幾乎令她動彈不得。

  寶珠心中不由得疑惑,此時暮鼓將盡,宵禁的時間近在眼前,她雖主動助人,可再耽擱下去,坊門關閉,就不方便回去了。

  正遲疑間,忽然覺得肩頭一松,那孕婦的胳膊被折向腦後,骨頭折斷髮出脆響。未等刺耳的哀嚎全部脫出嗓子,青衣人一腿踹在她後腰上,婦人接著歪倒在地,再無聲息。老嫗轉身欲逃,被他一把抓住後頸,只聽「咔嚓」一聲,脖子便被擰斷。

  寶珠眼睜睜看著韋訓轉瞬間將婆媳二人斃於掌下,臉上神情陰鷙凶戾,前所未見,她不由得雙眼圓睜,大驚失色。

  「倀鬼!」

  韋訓罵了一句,未等寶珠有所反應,眼前的破舊屋舍門忽地打開,屋內衝出四個壯年男子。他們見地上倒著兩具屍首,亦是嚇了一跳,回去取了柴刀與斧頭。為首那男人驚疑不定地望向韋訓,心中忌憚,卻捨不得難得的鮮艷貨色,厲聲詰問道:

  「你小子哪條道上的?『觀音』已接進院裡,那就是我們的了,道上規矩,先到先得,沒道理中途劫人!」

  韋訓聽聞此言,殺心更盛,森然道:「這是我的觀音!」

  話音剛落,青影晃動,眾人眼前一花,那人的胳膊連著半片肩膀被扯了下來,血光沖天而起。韋訓心中怒極,出手極重,剩下三人根本無從抵禦,被殘燈手撕得筋斷骨折。頃刻間,六人命喪黃泉。

  自韋訓現身,寶珠已大約猜到整件事都不對勁,只是從未親眼見過他使這般手段殺人,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她低頭瞪著孕婦凸起的肚子,幾乎喘不過氣來,結結巴巴地道:「她、她腹中還有胎兒……」

  韋訓伸出血淋淋的手,掏進凸肚內狠狠一扯,直接將屍首開膛破肚。在寶珠的驚叫聲中,寬鬆的裙擺內露出一團破舊的絲綿與稻草——那婦人的孕肚竟然是假的。

  「到這月份的孕婦肚子很沉,重心前移,需挺著腰、岔開胯方能前行,這人的步態不對,腹中根本毫無分量。這夥人是人販子,用這樣下作的伎倆,利用你的善心騙你上鉤。只要你進得屋裡,就被埋伏的人捉住了。」

  寶珠在新中橋上獨處期間,韋訓曾兩次從院牆上觀望她,第三次見她離開石橋踏上歸途,只是一個轉角的距離,人就不見了。幸而這一老一少兩個騙子扮作孕婦,走得不快,被他及時追上。倘若晚了半刻,被他們關在室內扒去衣物,改頭換面賣到他處,為奴為妓,此生再難尋回。

  既已出手殺人,需得儘快離開此地,趁著宵禁靜街的機會逃走。韋訓伸出手來,欲帶她翻牆離去,寶珠卻下意識退了半步。< ="<hr>

  哦豁,小夥伴們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 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 (>.<)

  <span>: |  |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