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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來抱住我,」阿奎那咬著牙,拼命忍住眼底的濕潤。他抬起飽含淚意的眼睛,抬起頭強橫地看著海戈,「我好冷,我撐不住了,過來抱住我,海戈!我得在你的懷裡失去意識——」

  海戈望著他像是被月色浣洗過的白皙臉龐,他濕漉漉的藍眼睛。海戈猛地往後退了一步,緊繃的牙關在下顎鼓起了輪廓。「不,」他拒絕了,「不。」

  他知道自己一旦摟住那副身體,一旦貼偎到那溫暖的體溫、那淡雅的香氣,自己好不容易牢固構築起的鐵石心腸,又會瞬間土崩瓦解。

  阿奎那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你這個混蛋,」他哽咽地說,「我唯一希望的就是你能好好珍惜自己。我僅僅要求這一件事。可是你就是不肯做到。你這個混蛋!」

  海戈輕輕地說:「你要我珍惜什麼呢?我已經學會珍惜我的生命,但如果我的存在會讓你遭受這種威脅,那對我來說比死還可怕。」

  他的聲音真摯、痛苦,可又鎮定、冷靜。阿奎那意識到了自己無法挽回了。因為真正敦促海戈下定決心的,恰恰正是他對他的愛。

  心防一旦瀕臨崩潰,強勁的藥效再次席捲而來。阿奎那的神志渙散,流著淚,不住地斥罵著海戈。他再無法想出什麼兩全之策,因為根本也沒有什麼兩全之策。有的只是一股猛烈、絕望、像火焰一樣熾燙的痛苦——他恨他,恨他的一意孤行,恨他把自己的性命安危置於一切的價值之上。

  警笛聲漸行漸近,間或夾雜著呼哨著獵犬的嘈雜的人聲。海戈置若罔聞,只是眷戀地看著他,他輕聲說:

  「阿奎那,這有可能是我們最後一句話。換一句吧,好嗎?」

  海戈話中那個「最後」,幾乎把阿奎那從裡到外撕碎了。他死死咬住下唇,倔強地不肯發出一點聲音,只有洶湧的眼淚在面龐上不住地淌下來。

  海戈走過去,蹲下身子,伸手掩住了他的眼睛。

  「我愛你。」

  他的雙唇緊貼著他的,低低地說道。他同時嘗到了他的嘴唇和眼淚的味道。

  警笛聲越來越近了,海戈放開手,站起身來。

  阿奎那掙扎著說了句什麼,終於力竭地闔上了雙眼。他感到身體被輕輕地托著,安放在綠草絨絨的地面上。在最後模糊渙散的視野之中,只有漆黑天幕上縈迴閃爍的星光——還有比星光更加雋永的吻,穿越一千萬光年冷寂黑暗的時光,朝他投擲下溫柔而悲哀的、不可磨滅的光輝。

  第77章

  萊爾抱著花束,邁進住院部大廳,皺起眉頭瞥了眼某個徘徊在付費窗口的瘦小男人。他穿著皺巴巴的西裝,領帶歪斜,鬼祟地跟在萊爾身後,閃身進入了電梯。

  他斜靠在電梯後側,抬頭懶懶散散地盯著樓層數,一絲狡黠的微笑在臉上一閃而逝。

  電梯停穩了,身後的男人一個箭步湊到萊爾身後,跟上她的步伐。

  「蘭波先生醒了?」他在她身後低聲問道,「聽說前天晚上的宴會上,有人差點要了他的命?」

  萊爾站定腳步,面無表情地望著他。

  對方掀開衣襟,晃了晃脖子上掛著的記者證。「在那種規格的宴會上竟然出現這種血腥事件,豈不是太反常了嗎?我還聽說,與蘭波先生一道出席宴會的某位男子也在昨晚離奇失蹤,這是否暗示著……?」他的眼睛裡閃著禿鷲嗅到死屍的興奮光芒。

  萊爾一手抱著花,一手插在西裝口袋裡,指節抵著隨身攜帶的鋼筆。她真想把那玩意戳進這蒼蠅般嗡嗡作響的喉嚨里。

  「你覺得這裡頭暗示了什麼?」她聲音很輕,像是謹慎地提起了一桿秤。

  瘦小男人挺直了脊背,微笑道:「我查到死者是某個幫派的秘密處刑人……根據我從業十多年的新聞嗅覺,我合理懷疑這是某類幫派內鬥的前兆……」

  萊爾猛地逼近一步,鞋跟在水磨石地磚上「咄」一響,像猛獸出爪前的蓄力。「那你敏銳的嗅覺有沒有嗅覺——即將挨揍的氣味?」

  趕跑那個獐頭鼠目的八卦記者,萊爾走到病房門前,正看到兩個便衣警察走了出來。他們神情冷峻,身形彪悍,眸子裡不加掩藏食肉目特有的兇狠好鬥的本性。本質上,他們往往和所對抗的匪徒是同一類人,區別只在於前者擁有政府頒發的執照。

  萊爾毫不膽怯地與他們對視。她很欣慰地從他們的眼睛中看出,他們沒能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萊爾推開病房門。赫爾珀比她早到一步。正疲倦無力地陷在病床對面的小沙發里,惆悵地削著一隻蘋果。而阿奎那坐在病床上,聚精會神地看著報紙。這兩位病患和探病人好像搞反了角色。

  阿奎那頭也不抬:「感謝探望。把花拿走。我花粉過敏。」

  萊爾沒好氣地說:「這是沒什麼花粉的蝴蝶蘭。而且你根本也沒有花粉過敏。」

  她氣鼓鼓地走過去,一把抽走了阿奎那手中的報紙,重重丟到一邊,「別看這玩意兒了好嗎?我現在看到和新聞有關的東西就想吐!」

  赫爾珀插口道:「萊爾,或許你能勸他盡好一個病患的本分。」他打了個呵欠,猶豫地看著手中的水果刀,像是沒有把握能完整削完果皮而不傷到自己的手指似的,慢慢放下了刀。

  「從前天開始,沒完沒了地應付醫生、護士、警察、記者、好事者,我都有點受不了啦。而阿奎那居然還在不停地搜尋信息。剛才走的兩位警察,花了近兩個小時,沒能從他嘴裡撬出半點有用的信息,反而成了他的盤問對象,氣得惱羞成怒奪門而逃——你剛才進來的時候看見了?」

  萊爾沒好氣地說:「這家醫院給他打的鎮靜劑注水了,是不是?」她走到病床邊的掛瓶前,焦躁地翻看了看藥瓶標籤,「我去叫護士再給他來上一針。他現在需要的就是休息。更多的休息。」

  「我睡得夠久了,」阿奎那淡淡地說,「我睡得就像浸泡在福馬林里的標本一樣安詳。而現在,海戈失蹤已經整整37個小時了。」

  萊爾和赫爾珀對視一眼,從彼此眼中看到同樣的擔憂。萊爾惱火道:「別發瘋了,阿奎那,還輪不到你為他擔心——」

  她咬緊牙關,心有餘悸地說:「我也親眼見過那個現場!你當我看不出,海戈殺魯諾兒的手法有多專業?那根本不是自衛,是處決!」

  「而我親身經歷了那個現場。」阿奎那臉色蒼白,眼睛裡卻有一種異常的執拗和鎮定,「萊爾,我看得比你更清。」

  萊爾的臉色漲得通紅,「他們和我們根本不是一類人!就讓一切到此為止吧!你非得往槍口上撞,給自己攬下更多危險?」

  赫爾珀伸手攔下了她。「並不是離得近就看得更清,阿奎那。」年長的好友凝視著他,靜靜地說。「凝望深淵太久的人,往往更容易被深淵所吞噬。作為執法者,有時會比普通人更模糊那條罪與非罪的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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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拿起一旁削去了半邊果皮的蘋果,端詳著上面已經泛出被氧化的褐色果肉。他說:「這兩天我一直在慶幸,多虧海戈在警方來之前逃走了。沒有目擊證人。而你恰好又被注射了神經性藥劑,我們可以輕易用『神智混亂、喪失行為能力』之類的理由,讓你免於被傳喚上庭。」

  他慢慢地說:「否則,我真的不知道,看見你死去和看見你墮落,哪個更叫我覺得悲哀。」

  他鬆開手,讓那隻開始腐敗的果子落進垃圾箱裡。

  阿奎那本已憔悴的臉色變得更加冰冷蒼白。「你覺得我一定會做出錯誤的選擇?」他平靜地反問。

  赫爾珀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但是我很清楚,我不想見到你煎熬。我想海戈也是。」

  阿奎那一語不發,修長的手指緊攥粗糙的病房床單。赫爾珀低聲說:「如果你珍惜他的好意,就好好珍惜自己吧。絕不要再深入這件事了。」

  至少在表面上來看,阿奎那聽取了友人的勸誡,定時服藥,安心休養,不再關心那起兇案背後的是非。

  他僅僅在醫院待了三天就出院了。一恢復到能自由行動的程度,他就開始不惜成本地動用金錢和人脈,通過一切可能的渠道輾轉查證,用自己的方式打探真相。他和政客、記者、私家偵探周旋,和地下診所的醫生或是因收受賄賂而被驅逐的前任黑警聯絡,甚至深入貧民街的腹心和賭徒、皮條客和其他更危險的人物會面。這些遊走灰色地帶的手段雖高效卻危險——某次他在貧民街與線人會談時,正巧撞上一次毒梟巡邏火併的現場。

  周圍關心他的人對此憂心忡忡,但是越是了解他的人越是明白,這時候誰也無法說服。直到一周後,打到他家中的某個來電,竟然真正讓阿奎那明哲保身偃旗息鼓了。

  「我想向你檢舉一隻貓。」那輕佻隨意、帶著異國口音的熟悉聲線,阿奎那一秒就認出了那是誰,「這是一隻可愛的貓咪,也是一隻可惡的貓咪。他總是不分輕重好歹地竄來跳去,把床底的灰塵弄到檯面上來,搞得所有人心煩意亂。他對人有種過了頭的關切,喜歡一路跟著他們走到衛生間以確保他們不會失足掉進馬桶里淹死。大多數時候,這都只是個無傷大雅的小缺點,但是現在不行。現在這個時候,這種好心反而會對他所關心的人造成困擾,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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