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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手舉起來!」跟隨關堯一起來此的小警員也厲聲叫道。

  李光來沉默地站著,一動也不動,他仿佛聽不懂關堯說的話,也看不見關堯手中的槍。這人仿佛一具提線木偶,直勾勾地盯著腳下的那片地。

  「李光來?」關堯沉了口氣,從腰後拿出手銬,甩向對面,「放下槍,跟我們走,你還有機會。」

  李光來似乎是輕笑了一聲,但河谷風大,沒人能聽清這人到底是不是笑了一聲。關堯只能看到,他那雙手忽然一閃,方才垂下的槍猛然抬了起來。

  砰!一聲巨響。

  「小心!」關堯反應最快,他一把推開跟在自己身邊的小警員,側身一閃,躲到了車後。

  這顆子彈旋即擦肩而過,徑直釘在了門上。

  那小警員卻腳下一歪,仰面摔去。

  關堯正要伸手拉他,下一刻,又是「砰」的一聲。

  「關警官……」風中,有人叫道。

  關堯眉骨一緊,抬頭看去,只見剛剛還舉著槍的同事如今已經倒在了車下,他僥倖躲過了第一槍,卻沒能躲過李光來的第二槍。

  「操……」關堯抖著手扣開彈夾,重新上膛。

  李光來嗤嗤一笑,他說:「你們想活,所以你們會死,我不怕死,所以我總是能活。」

  這話猶如地獄魔音,讓藏在車後的人一陣戰慄。

  關堯仿佛瞬間回到了十幾年的那個深夜,他獨自一人守在崗哨下,將槍口對準毒///販的後背時。

  此刻的風和當年一樣凜冽,關堯的手也和當年一樣在輕輕地打著顫,他無法直起身,更不能冒著風險去把倒在雪中的同事拖到車後,他只能等,等待一個開槍的機會。

  就在這時,那輛黑色小轎車的後備箱中突然又是「咚」的一響,一個人從裡面摔了出來,這人大叫道:「師父!」

  李光來眉梢一抬,忍不住向那邊看去。

  說是遲,那時快,關堯已猛地抽出了左輪槍,子彈當即滑膛而出。

  但不料這人竟眼明手快,身子一閃,往旁邊撲去。

  砰砰——

  兩槍掃過,李光來膝蓋和肩膀一疼,跪在了地上。

  借著烏雲外的月光,關堯看到了那一抹在冰面上徐徐蔓延的血跡,那血跡一路延伸,流向了開裂的巨縫。

  「啊!」大火中,錢國偉發出了一聲震耳欲聾的怒吼,他大喊道,「江心,江心你醒醒!」

  江心充耳不聞。

  刺鼻的火硝味竄進耳目,激得錢國偉淚流滿面,他等不了了,也沒有時間了,這人終於決定,為了逃生,斬斷自己那條被卡在座位下的右腿。

  「啊!」錢國偉再次發出了一聲怒吼,這怒吼中含著痛苦、含著不甘,或許也含著幾分微不可查的悔恨,他狠命一抽,用方才捆手的安全帶拽住了橫在自己腿上的那道杆。

  這人一向夠狠,他對女人狠,對親生孩子狠,對自己更狠,畢竟,只有足夠狠,才能活下去。

  於是——

  咔嚓!

  大火越燒越旺了。

  郁春明被嗆得咳出了聲,他在昏沉間輕輕地動了一下,卻發現自己渾身都在疼。

  「錢國偉……」郁春明低聲叫道。

  用自斷一條腿來謀取生機的人眼下已經半個身子爬出車窗了,彼岸就在前方,對面那陌生的異國正等待著他,一旦越過河面的那條線,他便是自由的了,懷裡的護照與簽證會「保佑」他去往更遙遠的地方,這個曾殺人作惡無數的歹徒即將「重獲新生」。

  郁春明掙扎了起來,他費力地喊出了聲:「錢國偉!」

  錢國偉——

  在冰面上爬行的人一滯。

  誰在喊他?

  錢國偉不知道,他只能聽見呼呼作響的風,望見一覽無遺的天,他看著對岸起起伏伏的丘陵,看著月亮灑在雪上的亮光,攢著最後一股勁兒,向河中線爬去。

  「錢國偉!」郁春明又是一聲呼喚。

  這次,拖著傷腿的人終於停下了,他回過頭,轉過身,以一個極其扭曲的姿勢跪爬在了冰蓋上。

  他的臉已幾乎被全部凍傷,又紅又紫的瘡疤掛在原本還算英俊的面容上,哪怕是當年二廠最瘋狂迷戀他的女工人都認不出這個鬼一般的男子會是錢國偉。

  郁春明就看著這麼一張臉,伸出了手,他知道,只需要拉上一把,或許自己就能活。

  可錢國偉會救他嗎?

  此時此刻的冰蓋上,跪倒在地的李光來緩緩揚起了頭,他如同垂死的困獸一般,瘋狂地扣動起了扳機。

  但很可惜,方才他已射出了最後一枚子彈。

  關堯彎下腰,撿起手銬,走向了面目猙獰的李光來。

  父債子償於郁春明而言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但於李光來而言,卻是天經地義。

  三十三年前那個縮在衛生間裡,和姐姐一起看漫天火光的關堯,眼下立在罪魁禍首的身前,肅然而視。

  「殺了我吧。」李光來這樣說道。

  關堯喉結一滾,真的握緊了手槍。

  「殺了我!」李光來仰頭看天,他訥訥地說,「我要去和他們團聚了……」

  關堯的槍里還有子彈,他清楚,如果現在扣下扳機,沒人會追究他的責任。荒山野嶺中,將被通緝了一年多的殺人犯擊斃在地,他責無旁貸。

  但是——

  「嫌疑犯已終止抵抗,把手舉起來吧。」關堯呼出了一口白氣,他也講不清,這話到底是對自己說的,還是對李光來說的。

  畢竟,天就要亮了。

  河上風大,吹得人頭腦發昏,錢國偉隱隱聽到了銀手銬「噹啷」一響,忽然渾身一個激靈。

  他猛地後撤了幾步,定定地瞪著郁春明。

  「錢國偉……」郁春明仍舊伸著手,他說,「救我……」

  錢國偉紋絲不動。

  「你還記得我是誰嗎?」郁春明伏在車窗下,喃喃自語道,「我是,我是你和江敏的兒子,你記得嗎?我是你和江敏的兒子。」

  錢國偉的眼角抖了抖,似乎真的為此而觸動。

  他是有兒子的,楊小薇曾生下了一個可愛的男孩,他也愛過這孩子,只是現在,那陳年又塑料的愛早已無處可循,兒子又怎樣?

  天大地大,我活著才是最大。

  可郁春明的眼神都已有些失焦了,但他依然不肯放棄,始終伸著手,他說:「江敏過去在我面前提起過你,她,咳咳,她不止一次提起過你……」

  這話令錢國偉目光一閃,他張了張嘴,有些木然抬起了雙眼。

  天真的快亮了,在東邊的原嶺那頭,隱隱有一抹光,這光被大火襯得,宛如是灑在雲端的鮮血,即將鋪天蓋地而來。

  錢國偉終於將視線落在了郁春明伸向自己的那隻手上,他動了動嘴唇,似乎想說什麼。

  但最終,這人什麼話也沒說,他抓住了郁春明的手腕,用那條完好無損的腿蹬住了車門,然後使勁一拉。

  咔噠!

  隨著郁春明從火中脫困,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了。

  錢國偉低下頭,看到了一雙明晃晃的手銬。

  郁春明伏在地上,咳出了一口血,他笑了一下,說道:「江敏確實在我面前提過你,她說,你是個十惡不赦的強姦犯。」

  風盤旋而上,卷著細碎的雪沙,飄飄揚揚向天去。

  隔著大火燃起後在空氣中升騰著的波浪,關堯看到,郁春明拽著錢國偉手間的銬子,從河中心走來。

  遠處,警鈴聲響起,紅藍交錯的警燈和天角的太陽一起到來,驅散了原嶺間的最後一絲黑暗。

  關堯抬起頭,輕輕地碰了碰郁春明臉上的血,他問:「疼嗎?」

  郁春明壓根聽不清關堯的話,他費力地辨認著對面的口型,然後回答:「不疼。」

  「走吧,回家。」關堯道。

  「回家。」郁春明鬆了一口氣。

  第105章

  十一年前,早春,松蘭白河監獄。

  一個身材高壯的男子正靠在輛計程車上抽菸,他百無聊賴地撥動了幾下廣播,然後掐了煙,慢條斯理地整了整自己身上的那件工裝。

  沒多久,監獄的大門開了,一位獄警領著個老頭兒走了出來。

  「有人來接你嗎?」獄警問道。

  李英畏畏縮縮地看了看走向自己的李光來,沒說話。

  「有人接,」這時,李光來開口了,他很平靜地回答,「我是李英的兒子。」

  李英的兒子?

  若是讓木業二廠的那幫老人來聽,定會驚奇,李英什麼時候多了這麼一個又高又壯的兒子?

  畢竟,大家都知道,李英的兒子李且是個爛泥扶不上牆的二傻子,不僅學不成習,連普通工人都干不好,哪怕是當年開口說話,都比同齡人晚上好幾年。

  所以,這又是誰?

  不過獄警沒深究,他擺了擺手,示意李光來把李英領走。

  「你減刑的事兒,為啥不告訴我?」等上了出租,李光來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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