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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寫完之後,他的手會不規矩地丈量我的腰,一寸一寸,耳鬢廝磨,薄唇輕啟:「青柳腰,冰肌骨,方為玉姿。」

  書房房門緊閉時,他也會作畫。

  顏料調配的鮮艷,畫得是我背上的花紅海棠。

  那朵朵海棠,曾是舊主花重金請揚州城最有名的畫師花了半個月的時間畫上去的。

  然後心靈手巧的繡娘用一根根燒的火紅滾燙的銀針,將名貴色料刺繡到皮膚里。

  曾經那名畫師的作品,價值千金。

  如今那名畫師的作品,有錢也買不到了。

  因為江南那場奴變,最先起義在揚州,我的主家。

  揚州最有名的鹽商,世族大家,據說祖上還是皇室宗親,一夜之間,被屠滅殆盡。

  那位有名的畫師是府里的常客,也直接被清算了。

  而如我這般被圈養在府里的瘦馬、奴役,逃竄之前,是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死的。

  第2章

  那年暴亂四起,江南火了一個青幫,五大世族被屠滿門。

  緊接著全國各地的奴變開始大面積爆發,江陰有「削鼻班」,荊州出了個「里同會」……

  權貴世族人人自危,哭天喊地。

  皇權受到挑釁,朝廷焦頭爛額,派去大隊兵馬鎮壓平叛。

  定國公府世子爺夏湛,掌禁軍二十六衛,奴變發生後,他被皇帝表兄指派去了江南。

  世子爺有老國公的風骨,自幼在馬背上長大,本就足智多謀,部下又個個驍勇,僅用了七個月,就將青幫十二堂里最厲害的堂口剿滅,包括堂主在內的一百多名領頭軍,被齊刷刷地吊死在揚州城外的樟樹林。

  接著又一鼓作氣,相繼斬殺了另外幾名奴變主力軍。

  自此,青幫受到震懾,據聞內部紛爭,沒多久就銷聲匿跡了。

  江陰的「削鼻班」和荊州「里同會」也沒能扛多久,在朝廷的打壓下,很快也束手就擒。

  那些領頭人至今還被關押在刑部大牢。

  夏湛因平叛有功,皇帝親封長信候,聲名顯赫如定國公府,無人能及。

  他這樣的身份,生得又極好,京中貴女如雲,哪個見了不是春心蕩漾,朝思暮想。

  如邑王家的平陽郡主,尋死覓活要嫁他,一向疼愛女兒的邑王爺不惜進宮求皇上太后賜婚。

  甚至提出要將京郊的千畝良田以及全部營生作為陪嫁。

  只太后提及此事,夏湛一笑了之,並不搭理。

  人人皆知定國公府世子爺夏湛,位高權重,性子冷,又矜傲。

  但是那雙好看且淡漠的眼睛,是如何變得瀲灩風流,暈染眼梢,沒人比我更清楚。

  譬如他在書房作畫,我衣衫半解地露出香肩後背,花紅海棠綻放在肌膚上,也綻放在他桌上的畫卷上,以及他漆黑的眼睛裡。

  畫卷未成,顏料傾灑,染了一地的艷。

  「玉姿,你要了爺的命……」

  這是他動情時,最常對我說的話。

  但我從不信他此時的溫柔和繾綣,出了那個門,他端正自持,又是一番高貴、漠然的君子做派。

  夏湛並不愛我,他不會喜歡上一個賤奴出身的通房。

  他喜歡的是定國公府的表小姐趙明玉。趙明玉小字馨馨,是他的姨家表姐,僅比他早出生幾天而已。

  見到她的第一眼,我便知道夏湛願意從勾欄瓦舍買下我,不單單是因為三年前徽州城外,機緣巧合下他救過我。

  還因為趙明玉長相嬌弱,膚白貌美,柳葉細眉下,眸中淡淡憂愁,我見猶憐。

  而我恰恰也是青柳細腰、楚楚可憐的長相。

  她常穿白衣,所以他吩咐為我裁製的新衣,皆是清一色的白,纖塵不染。

  她的院子裡種滿了海棠,所以他獨獨鍾愛我後背的花紅海棠。

  冰銷遠硐憐清韻,雪遠寒峰想玉姿。

  他思的不是玉姿,想的也不是玉姿,而是那遠在襄陽養病的趙明玉。

  為我起名玉姿,是因為趙明玉名字里的一個「玉」字。

  這一年來,他的眼睛透過我,看的是另一張柳葉細眉的臉。

  我嬌怯地看著他,咬著唇楚楚可憐的模樣,最能令他動情,因為他想的是他冰清玉潔、如他一樣高貴不可褻瀆的阿姊趙明玉。

  我還記得她初次從襄陽回來,穿著白狐銀裘,從馬車上緩緩地走下來的時候,夏湛的神情是多麼柔軟。

  他溫聲喚她「阿姊」,伸手扶她,動作小心翼翼。

  趙明玉羸弱、蒼白的臉上,便泛起好看的紅暈,虛虛地回禮:「有勞阿湛。」

  京中貴女如雲,能叫他阿湛的,只有她一人。

  夏湛喜歡她,是人盡皆知的事。

  拒絕平陽郡主的婚事,拖到現在還未成婚,為的便是這位心心念念的阿姊。

  趙明玉出身名門,功勳之家,父親曾是江西總督。

  因生母早逝的緣故,她從小是養在定國公夫人身邊的,與夏湛青梅竹馬。

  按理來說世家的閨閣小姐,不該拖到這個年齡還沒議親。

  怪只怪她運氣不好,三年前奴變起義引爆各地,江西總督趙光裕因養了一千奴隸兵,全家上下被那幫賤奴五馬分屍。

  這樁滅門慘案傳到京中,她整個人都嚇傻了,驚懼交加吐了血,本就體弱的身子,更加弱不禁風。

  是以老國公去襄陽老家養病時,國公夫人也將她一同帶去了。

  家中遭此變故,趙明玉為父守孝三年,婚事自然就耽擱了。

  她耽擱了,夏湛也跟著等了三年,這份心意昭然若揭。

  只她在襄陽養病的這一年,夏湛終究還是耐不住思念與寂寞,收了我為通房。男人從來都是拎得清。

  即便趙明玉如今回來了,他仍會宿在我這裡。

  那些勾欄做派,令君子不齒,但他沉迷。

  他高貴的阿姊,冰清玉潔,大家閨秀,跟他一樣高高在上。

  將來就算他們成了親,夏湛也定不會在她面前如此放浪。

  我不一樣,我是揚州瘦馬,勾欄瓦舍的妓子。

  這樣的身份,連孩子都不配生。我每次跟他雲雨,清晨便有丫鬟端來避子湯。

  其實他想多了,權貴之家最重子嗣血統,在我挑選為主家的瘦馬時,就被餵了絕育藥。

  但他不知道,我是個啞巴,也不會說。

  那一碗一碗的避子湯,從來都是乖巧、順從地喝到肚子裡。

  夏湛知道,我只想好好地活著,日子過得好一點。

  我這樣的卑賤身份,唯有牢牢地抓住他,才有過得好一點的機會。

  徽州城外,他望著那些流民慈悲的眼神,將柳樹下凍得奄奄一息的我掩在大氅下,讓我篤定他骨子裡跟那些世家子弟不一樣。

  我篤定的沒錯。

  他一遍遍地喚我「玉姿」,歡好之後,破天荒地跟我說了一句話——

  「放心,爺不會不要你。」

  他眼睛太毒,一眼就看穿了趙明玉回來後,我的忐忑不安、惶恐可憐。

  我抬頭看他,眼中噙滿了淚。

  他的手撫上我的臉,我如從前一樣,乖巧地貼著,眼瞼垂下。

  一年了,我這般老實,處處討好他,只當是養了一條小貓小狗,也該是不忍心丟棄的吧。

  夏湛宿在我房裡的時候,從沒有半夜三更地起身離開過。

  自趙明玉回來後,他這樣行色匆匆,原因只有一個——

  表小姐又夢魘了。

  江西總督家的滅門慘案發生後,趙明玉就落了個夢魘的毛病。

  從前在襄陽,夢魘時都是她的姨母夏夫人陪著。

  回了京這擔子自然落在了夏湛身上。

  倒也不必避嫌,她的三年孝期已過,終身大事不必再拖。

  郎有情妾有意,夏夫人又一向疼她,已經打算好了等春暖時老國公身子好一些,便回京做主為他們操辦婚事。

  這是丫鬟阿彩告訴我的,她還說:「玉姿姐姐,表小姐溫柔嫻靜,心地最是善良,你放心,待她和公子爺成了親,一定容得下你。」

  阿彩才十六歲,滿臉傻氣。

  世上沒有任何一個女人,容得下喜歡的男人身邊有別的女人。

  趙明玉回府後,我僅見過她兩次。

  第一次她被夏湛扶下馬車,笑得溫柔,對我視而不見。

  第二次在國公府的書房,她看到了夏湛畫的那副花紅海棠,大感興趣,讓他將我叫了過來。

  後來關了房門,夏湛讓我褪下衣衫,給她欣賞後背的海棠花。

  我還記得她「撲哧」一笑,阿彩口中心地最是善良的表小姐,聲音柔弱,字字誅心:「早就聽聞江南雅士多風流,揚州瘦天下,果然是花樣甚多,會玩得很。」

  我背對著他們,沉默無聲,提上了衣服。

  身後是夏湛無奈的聲音:「看也看了,讓她走吧。」

  我轉身規矩地行禮,低眉順眼正打算離開,卻聽趙明玉又開口叫住了我:「等下,你叫什麼來著?」<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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