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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麼說來,遼無極在祠堂的行動應當一切順利,滄浪忙問:「少主如今何在,受傷了沒有,他知道自己要當爹了嗎?」

  偏將咬牙不吭聲,搖搖頭,又點點頭,滄浪抬高音量:「我問你話,打什麼啞謎!」

  良久,偏將喑聲道:「遼......少主戰死在雙嶼島上。」

  滄浪喉間滾動,偏身看玉非柔的反應,玉非柔並未停手,只是刀鋒越走越偏,眼看團紋欹斜無章,鋒芒就要破開皮肉,滄浪趕緊按住了她。

  「你別......」滄浪低低地相勸,卻又無從繼續,只好更低地重複:「你別。」

  玉非柔始終低垂著眸,握刀的手不掙扎、不鬆脫。那雕紋詭譎的竹杖上落下一滴淚,但過了很久也不見下一滴。

  她扶腰起身,拄著雕壞的竹杖,往地上戳了戳,道:「好了。」

  都結束了。

  萬般皆成,只有她的福氣不能成全。

  「不,」滄浪站在廊子下,目光透過霧靄籠罩的重檐,望向那看不見的,潮起潮落無盡時的海面,「還沒有結束。」

  卯時三刻。

  常敏行蓬頭跣足,捏著袖子沒命地奔逃。穿過這片深林,向前就是海灣,常家本身的兩艘渡船停泊在此,已經數日不曾起用過。

  荊棘抽打得側頰刺痛,肩頸都被刮出了血跡,可是他片刻難停。

  常敏行已經無暇細想自己如何能輕易逃出囹圄,他只知道追兵很快會趕上來,海邊濕粘的土地讓腳印得以完整地保留,簡直就是最醒目的坐標。

  天際浮白,海浪拍岸的聲音似已清晰入耳。常敏行撐著雙膝,艱難地喘著粗氣,濺滿泥點的長須不著痕跡地抖動了下,濁目里重新聚起亮光。

  僅僅須臾之間,兩旁的矮叢里聲起撲簌,常敏行肩臂突地被箭擦過,血線滋出時掀起一陣細密的麻癢。

  他雙膝頓軟,腿腳半點使不上力,趔趄了兩步,順勢滾身滑下山坡,來不及呸掉嘴裡的土腥味,指甲縫裡也都是泥,夠著手狼狽地朝岸邊爬。

  他碰到了一片衣角,整顆心突突地急跳起來。

  「七殺!你個糊塗混蟲!兗王和王朗唱了一出反間計,你被利用了知不知道!宏願大計將成,就因你的多疑功虧一簣,七殺,你罪該萬死!」常敏行喊著大名領主的名字,嘴裡咒罵不歇。

  大名領主立於礁石,用衣角將太刀慢慢擦拭,挑眉說道:「常家敗了,可我還在,宏願一樣能夠完成。」

  他足尖輕點,連跨帶躍一步來到常敏行跟前,踩著手背蹲下了身,「神風大人嚮往的,自始至終都是中土銀流似海的富饒。能夠摘掉倭寇的帽子,光明正大地與晏通商,便是我心宏願。而要實現這點,不必非得與你同謀,所以常老爺,你已經沒用了。」

  常敏行冷汗齊出,直覺那副細眉吊眼間另藏著不為人知的奸黠。他失語片刻,遽然叫出了聲:「不,不止這樣,你貪心不足,分明還想取我常氏而代之。可你又怎麼知道,封璘不是在誆你!」

  大名領主笑容自得,淬著野心並算計的刀口筆直垂下,他手握刀柄,並不否認。

  「無論封璘的承諾是否真心,私縱東瀛暗哨入港、煽動雙嶼亂局的人都是他。出兵追捕私商,必要分掉水師府的大半精力,屆時大典防衛虛空,只要我殺了王朗重創晏軍,假戲也會作成真的。常老爺放心,您運籌多年的買賣不會荒廢,我會盡我所能,把雙嶼變成神風大人在海外的福地。」

  常敏行含恨聽著,初是詫然,跟著被潑天的憤怒埋沒。他不知哪來的怪力,一瞬間暴起,為自己被褻瀆的宏願和跌落神壇的屈辱,奮然撞向晃著明澤的長刀。

  疾風蕩平草野,噗嗤,白刀子攮透軀幹,拔出時血淋淋地紅光四濺,背襯著海浪托舉出的一輪金日,明明可見地不值一提。

  就在不遠處的半坡上,那光刺得王朗眯了眼。他端起臂間頭盔蓋過發頂,瓮聲說:「讓姓常的這麼死,屬實輕縱了。」

  封璘也穿鐵衣,只是相比少將軍的鳳翅兜鍪描金甲,那身重甲分明是為即將到來的決戰而著,聞言他道:「常氏在民間的聲望不低,落到咱們手裡,殺或不殺,都是難為。不如交給他昔年的盟友,就當送個順水人情。」

  王朗一撇嘴,道:「殿下這番人情送的好哇,越發壯了賊人的膽量。瞧瞧,剛收到的軍報,大名領主趁著雙嶼生亂,聯合千島諸夷糾集了大批人馬,換作晏人裝束游弋外海,看樣子是打算冒充常氏餘孽,伺機進犯。」

  封璘不帶轉眸的,把玩著百尺烽,漫不經心地「嗯」聲。

  「私商已遭驅散,常家在雙嶼營建多年的走私港也已經土崩瓦解。眼看就要塵埃落定,你為何非在這個時候鼓動倭人衝擊大典?」王朗不甚明白。

  「正是快到塵埃落定時,倭寇才會相信咱們真的放鬆了警惕。」封璘言簡意賅地道:「誘敵深入,聚而殲之。你讀了這些年的兵書,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王朗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很快又叫起來:「那憑什麼橫豎都是我做餌?」

  封璘與他錯肩時停了下來,定定地看住滄浪親手送給少將軍的臂縛,頸側紅珠微晃,有些冷酷地說:「單憑你想做那個誘餌,還差了點意思。」

  「誒誒,你把話說清楚,我堂堂定西少將軍,差哪兒了......」王朗追著封璘的步子,一徑討要說法,他跑出幾步又回頭,在封璘擲下百尺烽的地方倏爾蹲身,捻動著手指,唇間不自覺嘖出了聲。

  巳時首正。

  勁風橫掃連綿的山丘,回互萬里,浩浩蕩向無垠的海面。吉日逢響晴,耀得天地三光既清,懷纓昂首挺立在封璘身後,銳利的目光穿透烈風,跟隨著主人釘向海天交接的遠方。

  身後的甲板上傳來腳步聲,它警醒回首。

  這是艘裝備森嚴的戰船,無令闌入者死。可是眼下來的這位,兩手空空,素服簡從,只獨胸前掛著的那枚狼牙,便叫懷纓見了,也要恭順俯耳。

  「先生。」

  滄浪換回他們初見那日的騎裝,馬尾高高束起,手中還握著一根金玉簪,「快來了嗎?」

  「游哨來回,倭寇傾巢而出,已至十五海里之外。」

  滄浪頷首,耳聞不遠處的大典鼓樂聲應時奏響,若有所思道:「快到犒賞三軍的時辰了吧?」

  封璘退後半步,用胸膛為先生擋住來勢洶洶的海風,他低聲稱是,「頒賜之物由江寧倉徵調南下,現已泊岸。」

  對於劫掠成性的倭寇而言,再無什麼比裝滿方貨的商船更具吸引力。何況天子恩賞,價值連城,足夠他們在偽降之後的相當長一段時間裡,藏好自己的尾巴。

  不多時,望台上傳回旗語:十海里。倭寇戰船的桅杆如巨鱗插雲,遙遙地映入眼帘。

  滄浪道:「這便是你的最後一戰。」

  「也是先生的最後一戰。」封璘輕執他的手,臂縛摩挲著鎧甲,索性耳語,「前日陳笠來了南洋,親傳了聖人口諭。」

  「朕膺帝位五年,日勤不怠,奈以資質尚平,無能盪清東南倭患,上愧宗廟社稷,下怍江山萬民。朕每念及此,滿心憂甚,故詔兗王務以剿寇為己任,此戰若勝,朕當以君權天命相授,遂爾所願。」

  吾之所願,自始如一。

  滄浪緩抬臂,隻字不提翻案的事,舉著封家壓箱底的金簪,在狼崽面前晃了晃,「待凱旋,親自替我戴上,好不好?」

  旗語告急,望樓上烽煙沖天而起:五海里。

  封璘胸口起伏,捧著滄浪的臉,深深地交換了一個吻。

  鍾樂頃刻偃息,戰鼓四面擂響,與海上驚浪浤汩相和,氣勢逼人。大晏水軍的纛旗陸續升上杆頂,十二艘前衛戰座船迅速結陣,一片櫓聲相連里,封璘「唰」地一聲抽出佩劍,穩指向前。

  一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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