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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昔日王孫,一朝竟淪落至此。

  「呵,你個忘恩負義的兔崽子還不配跟我搭話!」卻見他一把掀下外袍,麵皮、衣裳一同飛落,萎頓在地,而重新站在眾人面前的,卻是一副大家都無比熟悉的面孔——不夜侯溫陽!

  只不過,溫陽已瘦了,也比之從前憔悴了,卻依稀還能辨認出幾分往日風流的影子。

  「我師兄是做錯了,可也罪不至死,你做什麼殺他!」溫陽怒目而視,劍指賀青冥——任誰也想不到,十二年後的今天,溫陽竟會破誓,重新用劍,而他這一次劍鋒所指的方向,竟是青冥劍主!

  賀青冥的目光卻先落到戴月劍上,劍身上還有血跡。

  溫陽怒喝道:「為什麼!?」

  賀青冥道:「如你所見,還用問麼?」

  「好,好!不愧是青冥劍主!」溫陽道,「我本以為,你我還算得朋友!十多年了,故人盡散,我本以為——」

  賀青冥卻道:「那只是你這樣以為。」

  溫陽一愣,繼而竟笑了起來,他笑得愈來愈大聲,愈來愈厲害!他笑得好像這陰沉的上空盤旋飛舞的一群烏鴉!他大笑,眼中卻又含淚,他喝道:「是我錯了!你算得什麼故人?算得什麼朋友?你早就不是從前的你!你如今不過是一個殺人如麻的魔頭,一個冷血無情的劊子手!賀青冥,這麼多年,你手下亡魂不知幾許,你若說我師兄該死,那你更該死!」

  他一聲大喝,猛然出劍!

  十二年了。他終於又一次用劍,上一次是為著死去的溫靈,這一次是為著死去的張夜,為著他的養父,他的師兄,他總是為著他的親人。

  他的劍一如往昔,輕盈、迅捷,好似一道飛來的疾風。

  賀青冥卻沒有出劍,他忽地想,溫陽說的也不錯。這麼多年,他為了復仇,手上也已沾了太多血腥,正如張夜一樣,他手上也有太多無辜伯仁的性命,他同張夜一樣有罪,他的罪過比張夜更難以原諒。江湖上對他的指控並沒有錯,他的確是個魔頭。也許他的確該死——而今也的確快死了。

  他沒有出劍,柳無咎卻已出劍攔下了溫陽這一劍,兩劍相撞,迸發出尖銳的爭鳴與火花,好像要把這一幕夜色點亮,要叫隱匿的真相都無所隱藏。

  溫陽怒道:「滾開!」

  柳無咎喝道:「你瘋了——你看看清楚!」

  電光火石之間,溫陽餘光一瞥,卻見到賀青冥右手垂下來的一角衣袖。

  紅色的衣袖。

  他又看向自己的手,方才抱過張夜胸膛的一雙手,卻是乾燥的,沒有沾到一點濕潤的血跡。要麼張夜已死了很久,血已幹了,要麼,方才剎那飛濺的血珠,根本不是從張夜身上來的。

  一道靈光閃過!

  溫陽和柳無咎對視一眼,兩把劍又再度交鋒!但這一次,交鋒過後,他們卻都擦過對方的鋒芒,同時攻向一個方向——金烏!

  第191章

  金烏心下一驚, 他並沒有料到會有這等變化,他隱約覺得事情已經脫離了他的掌控,就像這兩把劍, 這本來應該水火不容的兩個人。但他並沒有慌張, 他還沒有動, 他身側的兩位風雲使者已經一齊而動!

  風雲席捲,平地大風颳過,大雨驟落, 雨打風吹,都紛紛射向柳無咎二人!

  與此同時, 青冥劍出。青冥劍卻似一道沉默的閃電, 來的比風雨要遲,到的卻比風雨更快。

  賀青冥一劍逼退梅伯等人, 一把搶回了賀星闌!

  賀星闌還沒來得及高興, 便已瞧見了自己身上的一掌血印, 賀青冥一手抱著他,那是賀青冥的血。

  「父親!」

  他焦急萬分, 終於脫口喊出這一個久違的稱謂。

  他頓了頓, 賀青冥也似頓了頓,而後微微笑了:「星闌。」

  他的臉上已有暖色,賀星闌心中也已溫暖。儘管他們腳下是故園的廢墟,對面是嗜血的仇敵。他們畢竟還是父子, 十二年的養育之恩並不比骨血之親來的淺薄,他們已是世上至親。賀青冥的確騙了他,但十二年的親情並不是一個謊言,如今他們不僅是父子,還是舅甥, 這只不過是親上加親。

  賀青冥笑了一笑,如今他雖臉色蒼白,笑的時候卻遠比從前要多,也比從前溫暖。

  他的笑容卻還未及展開,便已凝在臉上,他的臉色微微一變。

  賀星闌不明所以,賀青冥卻已感受到了。殺氣,無邊無際,又毫無溫度、毫無感情的殺氣,已朝他背心襲來,當今世上只有一個人擁有這種殺氣,只有一個人足以威脅他——金先生!

  賀青冥卻已不能避開,他若要避開,受難的便是賀星闌,便是為他護翼的柳無咎他們,他只有強行抗下金先生的掌力!

  時至今日,他也只是病體初愈,又如何正面抗下金先生?

  「小心!」

  突地一聲大喝,一人鷂子翻身,竟飛撲至他身後,為他和賀星闌擋下了這一掌。

  這個人卻是眾人以為已經死了的,萬萬不可能出現的張夜。張夜竟沒有死,他不僅沒有死,生死關頭,還選擇了保護他的仇人。

  「張掌門!」賀青冥一手抱著賀星闌,一手攬著他,神色似乎已然波動。他飛步抽身,身形已經快得不能再快,但金先生卻始終沒有放過他,又追著突襲而至!這一刻,賀青冥壓根騰不出手來,更沒有功夫應對接下來的一掌!

  千鈞一髮之際,所有人臉上神情都似已凝滯了,好像他們都在等著一個結果,無論是好是壞,是生是死,都必須要忍受的結果。

  柳無咎、溫陽已棄了金烏,折返回來,卻又被馮虛子、雷嬌嬌中途截住,一時脫身不得。二人臉上已有驚懼之色。那畢竟是他們的愛人、親人,而他們的愛人、親人面對的,卻是天底下頭一號可怕的敵人!

  金烏仍是那個操控棋局的人。只是,他把這一枚最厲害的棋留在了最後,叫他們都意想不到。若有人問他,他一定會自然而然地說:「要對付青冥劍主,自然得請舅舅來了。」

  金先生掌風襲來,卻硬生生停住了!

  除了賀青冥,什麼人還能還他一掌?

  眾人定睛一看,卻見是洛十三。洛十三連連後退,最後不得不用劍支撐住自己的身體,但為了接下方才那一掌,他也已經身受重創,禁不住嘔出一口血來!

  「好……好厲害的掌法。」他顫著聲線道。

  金先生笑道:「不愧是天下第一劍。」

  洛十三竟笑了,這一笑竟露出來幾分桀驁的本色,道:「少時虛名而已。」

  他還要支撐,卻終於再支撐不住,仰面倒了下去。昏昏沉沉之中,他好像聽到有一個聲音哭著叫他,又把他抱起來,可惜那個人年紀太小,力氣也不夠大,只能半拖半抱,又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無端叫人瞧著可憐。

  洛十三甩了甩頭,睜開眼,竟見到自己年輕時的臉。

  他想:這不是我,我年輕的時候,才不會這樣哭。

  他在這個年紀的時候,剛剛被玉山變著樣趕出來,再一次流落江湖。沒有父母,也沒有別的人愛他、關心他,他是不必哭的,哭出來了,也沒有人為他擦淚,為他安慰。

  只有那個孩子,他從來不曾知曉的,後來也不敢坦誠的孩子,他的孩子。

  他的孩子卻是在愛里長大的。他的母親愛他,以命換命,保下他一條性命。後來他沒有母親,卻還有父親,儘管這個父親不是他的父親,只是他的舅舅,可他的舅舅也愛他。從小到大,他能哭也能笑,他已是他們之中為數不多能又哭又笑,而不必遮掩,不必隱藏的人了。

  洛十三抬起手,擦了擦孩子的眼淚,有氣無力道:「別哭了。」

  賀星闌卻哭的更厲害了:「爹,爹,是我不好,我不該不告而別……」

  洛十三明白了。噢,是星闌在喊他,在喊他「爹爹」。

  洛十三眼睛驀地一亮,道:「你認我了?」

  賀星闌抽抽搭搭道:「你,你本來就是我爹……爹,你不要死,不要離開我……」

  「他不會死。」溫陽蹲下身,與洛十三把了把脈,「前天下第一劍,功力深厚,哪那麼容易死?只是要養上一陣子了。」

  賀星闌霎時不哭了。他忽地覺得很不好意思,又覺得很窘迫,尤其旁邊還有他的一生之敵柳無咎的時候!

  賀青冥對洛十三道:「你怎麼來了,還知道我們都在賀園?」

  洛十三笑道:「我老擲不出九陰之數,一時心急,便索性把筮草都打亂了,那先生怕我砸了他的攤子,便放我走了,我一路打探,這才知道你們來了賀園。」

  幾人面面相覷,他這個「打探」,估計是字面意義上的又「打」又探。

  柳無咎道:「袁老先生肯放你走?」

  「他姓袁?」洛十三道,「當時他一邊搖頭,一邊說我強行逆命,會有血光之災,說我們一個兩個,都不聽他的……想不到他說的倒成真了。」如今他確確實實挨了這一下血光之災,不過,若為他關心的人們擋災,莫說是這一掌,哪怕是一條命,他也捨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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