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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

  他是誰?

  連雨年直覺這個「他」指的不是覡,莫名一陣心驚肉跳,心跳聲劇烈敲擊著他的耳膜,叩出震耳欲聾的巨響,讓他有點暈眩。

  他捂住額頭,咬牙道:「巫先生,別跟我打啞謎。」

  「沒打啞謎。」巫羅綺溫和一笑,抬手撫過他的鬢角,像個寬厚溫柔的長輩,「你要找的人就在這裡,我已將你帶到了,只是想真正抓住他,你還需叩開一扇門。」

  靈性天授在神經中樞上跳踢踏舞,瘋狂預警,連雨年隱隱有些預感,卻不敢信,怔怔地問:「什麼?」

  不知從何處吹來的風漸漸變得猛烈,巫羅綺衣袂獵獵,神思寧靜:「這扇門高廣無垠,屹立雲巔,萬年間無一人可以履及,更遑論推開。」

  「所幸歲月風刀霜劍,將門颳得殘破,為你創造了機會。我會幫你撬開一條門縫,至於能否推門而入,去殺你想殺的人,就看你自己了。」

  說著,他回眸看了連雨年最後一眼,並指點向眉心。

  連雨年條件反射地伸手想要阻止,就在這時,巫羅綺體內忽然迸發一股極其強橫的力量波動,將猝不及防的他彈開,自己則如一片輕盈的柳絮,墜入湖中。

  「巫先生!」

  連雨年踉蹌著站穩,不及多想,也飛身朝湖裡跳去。

  可沒等他躍下堤岸,原本靜謐無波的湖泊陡然風急浪涌,捲成一個巨大的漩渦,一口吞掉巫羅綺的身影。

  墨綠色的水流呈順時針緩慢旋轉,連雨年又聽見不久前失去視覺時聽到的那種流動聲。巫羅綺的身影消失於水中的剎那,整個湖泊突然如復甦的心臟般猛然泵動一下,隨即沉重如滾雷的潮聲轟然炸響,充塞了整片天地。

  連雨年這才發現,此地竟然也是一處隔絕於人間之外的小世界。

  每個小世界的誕生,都源於一種天地不容的偉力。

  之前他所見的那兩處,一處是鮫人族全族的埋骨地,一處是神代巫家巫祖的墳墓。

  那這裡,又屬於誰?

  沒來由的驚懼感霎時如電蛇攀上心臟,連雨年下意識召集天地之力,卻發現這個小世界如同乾涸的水坑,沒有半點他能借用的力量,於是轉而使用巫力騰掠而起,退回岸上。

  可不等他站穩,腳下的地面便開始寸寸龜裂、破碎、塌陷,從高空墜入下方無盡的黑暗。

  深淵之中潮聲洶湧,灰藍色的水牆拔地而起,在連雨年面前掀起驚濤駭浪。

  他凌空而立,巫力環繞於左右,任由狂風扑打,也自巋然不動。

  他死死望著前方的海潮,它們從淵藪下衝出地表後,仍然在暴虐地翻騰攪動,浪頭一波接著一波拍打下來,如天傾,如山崩,即使被他一一擋開,也對他的心靈造成沉重的壓力——

  明明並未受傷,連雨年卻在這一幕幕滅世天災般的景象中品嘗到了心肺劇摧、肝膽欲裂的恐懼。

  這種恐懼,少年時他躺在高處,仰看陰雲翻卷、電光滾滾的雨中天幕的時候也曾有過。

  但那時的他想逃就逃,今日的他卻根本邁不動腳步。因為他看見暴怒的浪潮漸漸偃旗息鼓,如順了毛拔了爪牙的猛獸般趴伏於某人腳邊,溫馴而畏懼。

  與此同時,他也同樣被一道氣機牢牢鎖定。

  「你……」連雨年張口,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是誰?」

  巨浪分開,托起一條水做的浮橋,連到連雨年前方。

  有人隨意地踏上去,從水牆後方轉出,邁過時光的重重壁壘,不疾不徐地走入連雨年視野。

  天光乍暗,晦澀的光線內流轉出條條縷縷的灰色氣流,若有似無地旋飛上前,環繞於他左右。

  那人站到連雨年十米以外的位置,織金玄袍優雅地垂落。黑髮黑眸仿佛為天下最純淨的夜色洇染而成,瓷白面龐上唇色緋艷,煙紫色的小痣點在左邊飛起的眼尾,天然勾著三分笑意。

  一身濃墨重彩,令人過目難忘。

  他微微抬手,周身無盡的浪濤皆順服地落至腳下,承托起他所需的戰場。

  「初次見面。」男人粲然一笑,「喜歡我為你準備的身體嗎?」

  連雨年愕然瞪大眼,腦中一片空白。

  ……

  以澧水為名,卻無人見過的丹家唯一後人。

  ……

  自甦醒便能如臂指使的巫力,痛苦卻順利完成的練體。

  ……

  家中有巫祖的閒時記事和萬卷神代藏書,嶄新如初。

  ……

  覡身上所落的巫族十脈的詛咒,借他之手應驗。

  ……

  與那雙清澈寧靜的黑瞳對上的瞬間,連雨年耳邊響起書頁被風翻動的輕響,無數從前被忽略的細節快速湧出,並嚴絲合縫地相連,組成一個他從未想過的問題的答案。

  他到底為什麼會穿越成丹澧?

  丹家後人已無巫族的天授神力,為何丹澧的軀殼內換成他的魂魄就能擁有?

  那些囊括各個領域的龐雜典籍,它們的內容為何就像刻在腦子裡一樣,由他隨取隨用?

  妖蠱教有表里雙面結構,他負責對付神鬼異術的「里」,這一代的人皇沈青池為了他傾盡全力對付本質為情報機構的「表」,是機緣巧合的結果嗎?

  還是早有人算到今日之禍,於是提前製造出一副空殼,連同丹巫典籍一併保存至後世,以常人難以理解的偉力,再創一個人皇與巫族合作消天下災劫的奇蹟?

  「是……你?」連雨年難以置信,一種無法言喻的荒謬感席捲他全身,整個世界都在他眼前扭曲起來,讓他分不清虛假與真實的邊界。

  「噓,別說,也別問。」男人豎起食指抵在唇上,眉眼彎彎笑得狡黠,「我現在是他的武器,他的矛和盾。殺了我,你才能見到他,完成你的目的。」

  「不可能!」連雨年想也不想地駁斥,「誰殺得了你?!我怎麼可能殺你?!」

  「呵。」男人輕笑出聲,「傻孩子,你真以為站在你面前的『我』是我嗎?我只是一具不完整的空殼,一縷沒有意識控制權的神識,一個殘破的庇護所罷了。當然,如果你最終敵不過我,反被我吞噬,可能你想見的那個『我』就會出世了。」

  他垂下眼睫,孩子氣地抿了抿嘴:「可我不喜歡這個結果,所以你要努力啊……我的孩子。」

  話音未落,沒來由的驚懼感貫穿連雨年的心臟,他本能地催動一切自己熟知的術法陣勢,繁複符文霎時占據半壁天空,仿佛另一片倒懸的海,擋住拍向自己後心的玉白手掌。

  「術式學得不錯,很熟練。」男人彎起眉眼,舉手打了個響指,「但還不夠。」

  地下的沛然驚濤衝上雲霄,在他身後匯聚成一柄貫天徹地的巨劍,他信手一揮,劍鋒悍然斬落。

  「用點力。」男人歪了歪頭,「別像你家人皇沒讓你吃飽飯一樣。」

  「……」

  連雨年咬緊牙關,被逼上死路後反而笑了出來,渾身上下透著一種平靜的瘋感。

  「好,謝謝先祖指點。」連雨年攤開五指,指間漏下一綹綹閃爍刺目的銀白電芒,「我要扒了覡的皮。」

  男人笑道:「等你殺掉我,我教你一種更實用的折磨人的方式……你一定喜歡。」

  九天之下雷鳴轟動,這方小世界的邊界爬出枝椏分叉的白光,像裂痕,又像電光。

  「好。」連雨年用「表面淡定,實則已經走了有一會兒」的、帶有淡淡死感的語氣說:「我等著。」

  比從前強大一萬倍的雷法浩蕩砸落,仿佛蒼穹傾頹,天河飛流直下,迎上那柄銳不可當的巨劍。

  男人笑眯眯看著兩股巨力碰撞,榨乾體內最後一絲氣力後,在左手不受控制地想要抬起加碼時,更快一步地劈下右掌斬去那條手臂。

  臂膀落進深淵,在半空崩碎,化作不知名的材料散落得無影無蹤。

  他眼尾小痣閃了閃,半張臉倏然如瓷器上的冰裂紋般裂開,朝著左半邊身軀向下蔓延,露出森森白骨。

  「蠢貨。」男人捂住右側完好的臉,微微抬首,神情傲慢,「你也配控制我?」

  話音未落,他的巨劍不敵雷海,粉碎於雷霆洪流之下。

  男人再度露出笑容,張開右手,擁住了最先擊中自己的那道雷電。

  「我還是更喜歡金色。」

  第62章

  手臂合攏, 被抱住的卻不是閃電,而是連雨年。

  他再度進入剛進小世界時那個無光的領域,耳畔的水流聲和緩恬靜。似有若無的溫度攏在他身上, 他的額頭磕著什麼溫軟的物體, 後腦的頭髮也被人梳了梳——

  這是一個溫柔到了極點的擁抱。

  連雨年的喉嚨滾過一陣澀痛:「巫祖, 是你嗎?」

  「嗯, 是我。」溫涼的氣息掃過他的耳畔, 含著笑意的聲線低沉柔軟,「辛苦了,毫無鋪墊的練體一定很痛吧?」

  連雨年垂下睫毛,低低地「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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