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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日……你那位巫先生的卦象就該送過來了。」沈青池叼著他的下唇聲調含糊,「我不想你走。」

  連雨年按著他的後腦,拇指抵進他束好的發里,安撫地輕蹭。

  「覡是個天大的禍患,我不能容忍他在世上多活一天。你放心,上元節前我一定回來,而且我總感覺,對付他應該用不了多長時間。」

  沈青池貼著他的唇悶笑,笑聲順著口腔震進他的大腦,令他莫名頭皮發麻。

  「你不是說他手中握著一批厲鬼,如若放出,會為盛朝帶來巨大劫難嗎?」

  「所以這次我要打他個措手不及,讓他來不及放出厲鬼。」連雨年退開一點,嗤笑道:「我不想知道他折騰這麼多到底是為了什麼,我只想儘早殺了他,為死者、生者除災。」

  「行,那我等你回來。」沈青池點頭,握著他的手腕把他拉回原位,「等你再回帝京,我帶你去見見我選定的繼承人吧。」

  連雨年訝異挑眉:「你不是怕有人刺殺他,將有關他的所有消息都設為絕密嗎?之前問也沒見你告訴我。」

  「那時候我還不確定他資質如何,貿然告訴了你,讓你與他接觸,若是之後不合適要換人,豈不浪費你的感情?」沈青池仍然是走一步想三步的性格,「現在人選徹底確定了,告知你,一是想讓你和我一同照看他,二來也想讓你教他一點東西。」

  「什麼?巫族絕學不行,他學不了。」

  「不是這個。」沈青池笑了笑,指著半空微微起伏的雪簾傘說:「只有權術政鬥和四書五經的人生太過無趣,我想讓他跟你學一些生活情趣。」

  連雨年輕笑:「這東西可是天生的,我教了你那麼久也沒見你學會多少,你別抱太大希望。」

  「我學不會是因為有你,他又沒有。」沈青池勾起他一縷鬢髮輕輕啄吻,「五年……不,三年之後,這天下就是他的了。我希望盛朝永安,也希望他過得好。」

  連雨年饒有興致地問:「你是真把他當養子了?」

  「也不算。」沈青池伸指點他眼角,又親了一下,「他看他的心上人的眼神有一點點像你——像三年前的你。」

  溫潤少年,儒雅君子。

  端方持重的小臨安王,仿佛瀝瀝雨中的清傲墨竹。

  他穿著濕衣走進昏暗的寢殿,陰雨天的潮濕爬上他微涼的指尖,落在衣領,隨簌簌落下的衣袍堆疊在地。

  那是沈青池的旖旎夢境之始。

  ……

  子時,新舊年交替的剎那,巫羅綺合上美人頭寫的話本,抬手摺來一枝紅梅,掃開桌上落雪。

  仿佛隨意為之的舉動,卻真真切切劃出了一個卦象,曲折的線條向四方逶迤,看似雜亂無章,實則規整有序,透著幽幽的寒意。

  「果然在這兒。」巫羅綺托住下頜,眉宇間泛起淡淡的興味,「原來打的是這個主意,膽大包天……痴人說夢。」

  「主人,您算到什麼了?」美人頭湊上前來,臉上沾著幾道墨痕,是改文時不小心蹭上的。

  「我要找的那具『骸骨』的位置啊。」巫羅綺輕嘆,「一萬年啊……他們居然算到了那麼久之後的事。一個偷天換日的局,經過那兩人之手撥弄,反而變成了瞞天過海之勢,真不愧是天命之人。」

  「啊?」美人頭不明所以,並誠實表達了自己的疑惑。

  巫羅綺微微一笑:「不用急,你很快就會知道了。」

  ……

  人間的熱鬧傳不進這片無光的寒潭,儘管潭邊的枯樹枝頭已覆滿綠葉,卻仍舊給人以死氣沉沉之感。

  水潭的水位下降了大半,露出一圈爬滿濕苔的石壁,水下緩緩擺動的陰影變得空前龐大,攪動出粘稠而沉悶的聲音。

  覡倚靠在巨石上閉目養神,身下是一截灰藍色的修長尾巴,沒入水中的部分無縫銜接下方巨大的黑影,整個人脫胎換骨,隱隱透出某種幽晦而古拙的氣質,仿佛曆經歲月斑駁的古老器具,哪怕被精心清理打磨過,擺在嶄新的置物架上,依然掩不住滄桑陳舊的本質。

  他彎腰掬起一捧水,從前渾濁粘稠的液體,現在卻澄清了許多,從他指縫間淅淅瀝瀝地淌落。

  星輝落於水面上,折射出與他尾上鱗片色澤相近的灰藍光線,映著他淡漠俊美的面龐,在水上投下陰鷙森然的倒影。

  覡撫上自己的側臉,像是自言自語,又像在對別的什麼人喃喃自語:「吃掉他,你就能活過來,活過來為我所用……」

  「他是你的後人,也是神代之後唯一一位天授巫族,吃了他一定可以補全你缺失的力量,讓你的軀殼完整復甦,成為我如臂指使的……心腹?工具?」

  覡低低地笑出聲,攤開手臂,躺倒在石面上,長出一口氣。

  「巫族死後身化天地……真是個天大的謊言啊……」

  ……

  新年第一天,連雨年和沈青池互道新年好,再陪他吃過早飯,便出宮前往巫羅綺居住的小院,找他兌現承諾。

  長全了雙目的「土豆粉」盤在他肩頭偽裝裝飾花紋,半透明的身軀輕微起伏,眼皮耷拉,半蓋著金色的眼珠。頭頂兩個小小的凸角開始分叉,漸漸往雄鹿角的形狀變化。腹下兩對五趾爪掌,牢牢勾著連雨年的頭髮。

  它的模樣看上去已經與典籍里記載的蒼龍無甚區別。

  「來了。」

  小院門口,巫羅綺揣著手靜靜站立,見到連雨年便笑眯眯地向他招手,神態輕鬆愜意,仿佛不是去打BOSS,而是和朋友一起踏春郊遊。

  連雨年快步上前:「卜出來了?」

  巫羅綺頷首,遞給他一張紙條,上面繪著一幅繁雜圖紋,彎彎繞繞花花綠綠的線條攪成一團,乍一看令人眼暈。

  連雨年眯起眼細瞧:「這是……你卜出的卦象嗎?」

  「不。」巫羅綺握住他的手臂,「這是路標。」

  話音未落,兩人瞬間消失在原地。

  第61章

  連雨年眼前一黑, 仿佛墜入到沒有邊際的濃稠黑海,失去視覺的同時,其餘四感得到了遠超常理的加強。

  他聽見幽深而沉邃的流動聲, 帶著廣闊的回音, 仿佛從極深極遠的地底傳來, 某些瞬間甚至像是遠古巨獸發出的悠長嘶鳴, 令人心魂劇震。

  他感受到拂上臉頰的風, 輕柔、潮濕,帶著一點清苦澀口的冷香,不僅鑽進鼻腔,更順著他的毛孔滲進四肢百骸,帶來一種異樣的酸麻寒涼,不知不覺就像被凍僵一樣反應遲滯, 不能動彈。

  在如此敏銳的四感操控下, 連雨年卻失去了對外界的一切感知能力, 無法確認自己的方位, 不知自己身陷怎樣的處境。

  倘若這些都是幻覺, 都來自覡, 那他現在可能已經死了。

  但誰又能說他此刻不是正置身死亡?

  死亡……

  死亡?

  連雨年猛地睜眼,肺部火燒火燎的劇痛驟然沖入腦海, 讓他長長吸了口氣,開始大口呼吸,緩解缺氧的痛苦。

  巫羅綺就站在他身前, 長睫低垂, 目光認真落在他身上,拍著他的後背為他順氣。

  「土豆粉」則支起腦袋用力磨蹭他的面頰,眉心鱗片閃過一抹亮光, 淡淡的涼意注入他體內,起到一點聊勝於無的安撫效果。

  「我剛剛……」連雨年揉揉「土豆粉」的腦袋,一開口就感覺嗓子啞得像三天沒喝水,連忙清了清,「我剛剛怎麼了?陷入幻境了?」

  「你是純血巫族,世上哪有可以困住你的幻境。」見他脫離危險,巫羅綺收手退了兩步,「方才我循著路標帶你來到這裡,剛落地你的臉色就變了,雙目失神地僵立,然後自行屏住呼吸,一副要把自己活活憋死的樣子。」

  「……啊?」

  巫羅綺攤手:「知道你不能理解,我也不能啊。可這兒什麼都沒有,就一個水潭,沒有巫力,沒有異力,沒有天地之力,乾淨得不像在人間。我都想著若是實在找不到原因,你又沒法兒靠自己清醒過來,就給你一拳看看能不能把你打醒。你睜眼之前我拳頭都掄起來了,嘖……」

  連雨年面無表情:「……把你臉上的可惜收一收。」

  說話間,他環顧左右,陰晦的天穹投下灰藍色的光線,將眼前一汪清潭映照成深邃的墨綠,平滑如鏡,偶起波瀾,一如陰雨天的萬重湖。

  正圓形湖泊宛若一面銅鑒,四面有環形的堤岸。青石板鋪成的路凹凸不平,透著濕漉漉的深綠色,苔痕斑斑。

  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一粒沙石、一棵草木都不存在,反襯得天地遼闊,湖面曠遠,天色越是幽晦,便越凸顯出沉肅莊重的氛圍。

  萬籟俱寂,只有沙沙的風聲不時迴響。

  連雨年突然從這份安靜里品出一點毛骨悚然的危機感:「這兒是哪裡?」

  「終點。」

  一直靜靜注視著他的巫羅綺忽的彎起眼睛,笑容中帶著悵然與釋懷,終究還是把盤亘嘴邊良久的話語咽了回去。

  他上前一步,向著身前廣袤的湖水張開雙臂,微笑著呢喃道:「他的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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