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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陰日陰時,紅白撞煞。

  被白布覆蓋的靈柩,身著大紅婚服的新嫁娘,哀樂與喜樂在大雨中紛亂交織。

  一紅一白兩行隊伍在狹窄的巷道中相逢,又分離。

  深陷喪妻之痛的陳伯,在扶棺與紅衣新娘錯身而過的時候,並沒有注意到女子掩藏在大紅婚服之下的小腹隆起。

  畫面一轉——

  依然是下著雨的黃昏時分,黯淡的天光讓整個舊城淪入昏惑。

  一身紅衣的女人淋著雨走在巷中,雨水朦朧了她的面容,而被雨水打濕的裙擺下,裸露出來的一段小腿呈現出一種瘀血半散的詭異紫色。

  她的衣裙被雨浸濕,緊緊貼在身上。

  伏鐘的目光落在她的腰腹,那隆起的弧度已然不見。

  再後來——

  伏鍾在飛速流逝的回溯中看見了自己。

  舊書店門前的風鈴在雨中發出輕響,他站在屋檐下,收了傘,迎向從門裡匆匆走出的老人。

  後來發生的事情,無需再回憶,伏鍾都深深記得每一個細節。

  那一天午夜,他被一具不會說話的女屍託付了她在死後娩出的孩子。

  融合了人和殭屍特徵的嬰兒,無法像普通孩子一樣被普通人收養撫育,伏鍾出於同情心,想著養大一個孩子的十幾年對於永生不死的他來說也算不上什麼,於是答應了女屍的囑託,收留了尚是嬰兒的程危泠。

  那時候他不知道這孩子就是程見微的轉世。

  也不知道兩人的重逢雖姍姍來遲,但早已註定。

  搖晃的水聲響起,像有一顆石子落入,擊碎了這長久的寂靜。

  夢境破碎,漣漪托著碎片逐漸散開,在碰到堅固的絕壁時消失不見。

  程危泠模模糊糊地睜眼,他好像正躺在一片水下,不斷晃動的水紋模糊了他的視線。

  他依稀看到一個女人的臉出現在水面之上,低頭看向他。

  透過層層水液,程危泠看不清女人的具體長相,只覺得那依稀的輪廓和某個人很像。

  「歸泱……」

  他張開嘴,發出微弱的聲音,又苦又鹹的水液隨著他的動作灌入他口中。

  腥澀如海水。

  看到程危泠醒來,女人似乎非常不悅,她轉頭對著身邊的人不知道說了些什麼,不一會兒,一根閃著寒光的長針從水面降下,猛然刺入程危泠裸露的左胸。

  突入起來的刺痛讓程危泠下意識地想要掙扎,尾部連接著透明管道的長針卻先一步從他的心臟中迅速抽出大量血液。

  再又一次陷入昏迷之前,程危泠聽見斷斷續續的對話聲從水面上傳來。

  「在到達目的地之前,光是海水壓制他還不夠,要把血都抽乾。」

  「可他的再生能力很強……」

  「那就一直抽。」

  久久無人居住的堂屋落滿灰塵,伏鍾走進來,環視四周,這裡依舊保留著當初婚嫁時的布置。

  只是這場婚事從頭到尾都沒有新郎出現,而僅有的那位新娘此時正在懸於樑上的那具槐木棺中。

  伏鍾彈出一片青羽,削斷將棺木吊起來的繩索,托著它平穩地落到地面。

  拔出當初由他親手打下的封棺釘,伏鍾掀開棺蓋,躺在棺中的女人依然是一身大紅嫁衣,露在衣袍外的手背上屍僵已褪,呈現出一種栩栩如生的白皙。

  伏鍾撥開女屍胸口處的衣襟,取出幾滴她的心頭血來,用毛筆蘸取,在事先備好的寫著程危泠生辰八字的兩張符紙上落下符咒。

  他在女屍的身上感應不到任何女妭的氣息,但不論如何,她仍是這一世程危泠的生母。

  母親和孩子有著天然的聯繫,也是孩子的天然守護者,不論生前,還是死後

  混合著血和硃砂的符紙亮起一點微光,伏鍾心知此事已成,待字跡干透後,將其中一張符紙疊好,塞入一個錦囊,放到棺中女屍的手中讓她握住。

  合上棺蓋後,伏鍾將棺木重新懸於房樑上,又施下幾道禁咒,以免有人誤入此處,這才重新拿起置於一旁的另一張符紙。

  符紙上的紅色痕跡像是活過來一樣,不斷變換著。

  伏鍾感到紙背透出一陣濕潤,他翻過符紙來,在上面看到一行鮮紅的字,指明了程危泠此時所在的方位。

  第55章

  幾枚火星掉落在地上,轉瞬熄滅。

  肢體僵硬的陶俑無聲地靠近,抬著一具被白布和令符包裹著的人形物在陳星腳邊放下,又機械地轉過身軀,退入火光未能照亮的黑暗中。

  看守水棺的魚人雙眼被剜去,身上還貼著定身符,倒伏在石室門前的地上動彈不得。

  陳星用劍柄頂開水棺的棺蓋,將火把靠近泛著粼粼光暈的水面。

  一張和他幾乎算得上一模一樣的臉,在水紋漾動的水下若隱若現,給了他一種凝視著自己倒影的深淵的既視感。

  眼前的已不是初見時程危泠的臉,那張俊美的臉此時惡相盡顯,徹底的屍化抹滅了他身上最後一絲凡人的特徵。

  本該隱藏在薄薄皮膚下的血管,因為血液被抽乾而浮現在青白色的皮膚上,顯露出詭異的脈絡。

  陳星一手探入水中,輕輕撥開程危泠緊閉的左眼,血絲遍布的眼白上能夠窺見一點眼瞳。那樣冶烈的猩紅,即使是再鮮艷的血液也無法媲美。

  鬆開手,那眼睛再次閉合,若非那尖銳的獠牙已深深抵入程危泠的下唇,陳星會以為他此刻不過是安然沉睡。

  喚了一個靜候的陶俑上前接過火把,陳星從擺放在地上的人形包裹物上揭下一張符紙,就著火把點燃,將符紙燃盡後的紙灰收起,走到水棺另一側仍在工作的吸泵邊,關掉開關,拆下管道,等把紙灰注入泵芯後,重新裝上管道,在控制面板上摁下了與抽取相反的按鈕。

  被儲存在透明容器中的深紅液體隨著吸泵的再次啟動,在等候被抽出的血液重新注入期間,陳星的目光移向那具被白布重重包裹的物體。

  令符被一一除下,用以掩蓋人形物本來面貌的白布散開,一具赤裸的人體呈現在散亂的布料上。

  當這具無生命的軀體擺放在程危泠身邊時,這種凝視著孿生子一樣的怪異感覺讓陳星的動作下意識地滯緩。他想到自己的臉,仿佛置身沼澤之中的窒息感愈加濃郁。

  陳星扶著那具軀體使它保持坐立的姿態,一手抽出七星劍,將這把他曾只用來降妖除魔的劍刃刺入面前這光裸的蒼白脊背。

  利器破開皮膚和肌理,但沒有血液流出,暴露在外的脊骨完全透明,像是一種晶瑩剔透的晶石,在與劍鋒相撞時會出現短暫的白色鈣化。

  劍刃深入軀幹,順著脊骨一路下剖,終於在某一寸地方停止。

  那一截骨節不再是透明的形態,陳腐的淡淡黑斑侵蝕了原本乳白的表面,昭示出它經歷的漫長歲月。

  陳星將那段骨節取出,原本栩栩如生的軀體頓時像是喪盡了全部生機,變得如石塊一般愚鈍而僵硬。他帶著骨節重新來到水棺邊,將它沉入水中,只見原本帶著腐朽之意的殘骨在接觸到程危泠時,發出一陣血淋淋似的紅光。

  持續運作的吸泵將所剩無幾的血液注回程危泠體內,響起指令終止的短暫鳴音。

  陳星站在棺邊垂目注視,水中倒映出來他的那張贗品的臉,慢慢爬上醜陋的裂紋,已有破碎的跡象。

  他背著陳辭,將重重看守下的血玉棺中的軀殼盜出,在被發現之前運到這裡,剔出其中屬於程見微的一段遺骨,與被他下咒的程危泠強行融合,這樣的做法足夠踩中所有令陳辭暴怒的死穴。

  還好趕在被陳辭抓到之前,他已經完成了所有事。

  接下來,他只想在徹底化為一堆碎瓷之前,欣賞陳辭親眼見到愛而不得之人陷入徹底狂化時,究竟會露出怎樣的神色。

  焚燒後的建築,剩下破敗的鋼鐵結構,像是一具龐大的黑色骨架,聳立在這荒蕪的地面上。

  伏鍾在來到這裡的路上,穿過了幾乎一整個匍匐在低垂烏雲之下的城市。

  他曾在很久之前到過這個北部的臨海城市,那時無度榨取著大地和人們的工業還未興起,這個一年之中大半時間都陷於寒冷的城市,也曾在冬日盡頭擁有綠意盎然的明媚春日。

  像是一種微妙的印證,這裡也是路上唯一能夠到達龍宮的橋樑出發點,隨著龍神的遠去,維繫了千百年的繁華不再,而那處曾盛極一時的龍宮遺蹟,則被永久遺忘在波浪洶湧的大海之中。

  通向連接陸地與龍宮的橋樑入口就隱藏在這片大型的工業廢墟之中,伏鍾憑著記憶中的方位,沒費什麼力氣就找到了。

  夜以繼日過濾著被嚴重污染的海水的地下水脈中,便隱藏著這座橋樑屬於人間的一端。

  地下水脈恢宏壯闊,精美的石刻遍布未被海水淹沒的石壁,灰黑的雪從與地面相接的孔隙處飄入,最終融於泛黑的海水。

  被人聲驚動的海鳥,從懸空的巢穴中飛出,驚惶的聲音響起,而後消逝成空曠的回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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