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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玄朗一言不發。

  「大將軍掌握天下兵權,不敢去打北方的胡人,反倒欺陛下孤弱,舉兵向內,陛下何過之有,大將軍要謀反?」

  蕭湛自南渡以來,穩定江左局勢,保全晉室半壁江山,大義不虧,在私德上也可謂無暇了,他對臣下寬厚仁義,對妻子忠貞恩愛,對百姓愛民如子,平日裡生活簡樸,所服衣物大多還是夫人親手織補,以身作則。

  你要廢他,天下人誰會服你?

  「你要真有本事收復了北方的失地,不用你造反,世家就會擁立你登基,可你有這個本事嗎?」

  王肅是越說越激動,越說越怒其不爭氣,沒那本事,還偏要強出頭,以至於害人害己。

  「大將軍為了一己私慾掀起戰事,陷萬民於水火,實乃以國謀私,不僅江左世家要反對他,天下百姓也要反對他!」

  王玄朗無言以對,閉上了眼。

  王肅心知他必死無疑,多言無益,暗嘆了口氣,遂要轉身離去,卻突然被他喚住。

  「七叔。」

  王肅腳步一頓。

  「殺了我,放了蘇氏母子。」

  王玄朗突然沖向他,雙手緊抓著牢門,雙目通紅,一字一句請求道:「看在孩子是王氏血脈的份上,放他們一命。」

  王肅眼神動了動,沒有答應,「我做不得主。」

  王玄朗最後一絲希望落空,情緒跌落谷底,他自嘲一笑,也好也好,起碼一家人還能做個伴兒。

  ……

  天將亮時,何彥之和傅熙率領的追兵也抵達了雷池與王肅會師。

  得知王玄朗已落網,準備押送京師候審後,傅熙若有所思道:「謀反之罪,十惡不赦,將軍與其浪費時間送他上京受審,倒不如現在就大義滅親,將其就地處死,徹底平息這場動亂。」

  王肅眼神一動。

  何彥之心裡也一咯噔,王玄朗必死無疑,王肅送他上京無非是心懷惻隱,想留他多活幾日罷了,可傅熙當面點破,就是逼王肅痛下決斷。畢竟他們是同族叔侄,若不早做處置,赴京的路上出了任何差池,王肅都會背上勾結亂黨的罪名。

  王肅沉默了。

  他們誰都知道該怎麼做,可他們誰都不願背上殺死王玄朗之名,所以誰都不肯開口下達殺令。

  最後,是一個參軍靈機一動,向眾人建議道:「何不若將其捆起丟入長江,做出逃亡路上不慎溺水而亡的模樣呢?」

  何彥之和傅熙對視了一眼,望向王肅,一言不發。

  王肅閉了閉眼,背過身去,算是默許了。

  很快的,王玄朗被從牢中帶上甲板,離開地牢時,路過關押蘇靈均母子的地牢,蘇靈均心有不詳預感,抱著兒子追隨著他的身影,對他伸出了手。

  「郎君。」

  王玄朗看著那蓬頭垢面的女子,還有他的孩子,神色平靜,一句話也沒說,便被士兵強行扭送出去了。

  他無力自救,也救不了他們。

  蘇靈均心有預感,這或許是他們的最後一面了,不由紅了眼。

  甲板上,王玄朗雙手被捆,心如死灰,他看著遠方的天際,有霞光隱隱浮現,可惜他再也看不到太陽了。

  他最後看了一眼這無限江山,想將這美景深深刻入眼中,卻忽然看到隱匿在士兵身後那道清雋的身影。

  他看著王肅,情緒突然激動了起來,掙扎著向他沖了過去,卻被人制服壓倒。

  王玄朗瘋了一般喊著他,「七叔,七叔。」

  王肅聽到了,他怕自己會心軟,便閉上了眼,沒有理會,沒有向他走近一步。

  「七叔,我還是王氏的子弟嗎?」

  不想王玄朗沒有向他求救,而是問了他這樣一句話。

  王肅心中一動,猛然睜開了眼,最後映入眼中的情景,便是那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正在被士兵投入滾滾江流之中。

  他心口驀地一揪,突然越過士兵,躍上甲板,欲跳入那滔滔江水之中拉他一把,只是還未跳下,已被傅熙一把拉住制止,最後一眼看到的,是他絕望的淚眼。

  傅熙對他正色搖了搖頭,王玄朗死了,大將軍之亂才算徹底平定。

  王肅默然看著那滾滾江面濺起水花,又很快恢復平靜,一時悵然若失。

  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他的視線從江面移到遠處的天際,朝霞在他眼中涌動著。

  天亮了。

  蘇靈均母子也被帶上了甲板,他們是叛軍首領的家眷,王玄朗已伏誅,他的家眷也該等候發落。

  年輕的婦人懷抱幼兒瑟瑟發抖,得知王玄朗已死後,蘇靈均腦中轟然一聲,一片空白。

  當愛與恨都隨著他的死亡煙消雲散後,她的心中卻無由湧起一股寂滅之感,不知是慶幸還是悲哀。

  她的眼淚奪眶而出,一時泣不成聲。

  「將軍,將軍,我願以死贖罪,請您看在這孩子是王氏血脈的份上,留他一命吧,他才只有幾個月,他什麼都不知道。」

  蘇靈均跪在地上,不停地向王肅磕頭求饒,磕的頭破血流,聲色淒婉。

  王肅看著那聲淚俱下的女子,雖然心懷惻隱,可礙於何彥之和傅熙這兩個皇帝的心腹在側,亦不敢再如當初那般對她徇私,一時左右為難。

  不想這時,何彥之竟主動開口道:「此女曾向陛下獻圖投誠,想來與王玄朗不是一黨,何況自前朝以來,夷族之罪,便罪不及女眷,不如便留她一命吧。」

  蘇靈均如蒙大赦,感激不已,剛要磕頭謝恩時,傅熙卻話鋒一轉道:「雖罪不及女子,可這個孩子……」

  他頓了一下,嘆道:「若是個女兒也就罷了,怎麼偏偏是個兒子呢?」

  斬草不除根,必有後患之憂。

  眾人便又都陷入了沉默。

  蘇靈均一滯,她反應過來後,立刻抱緊了兒子,苦苦哀求眾人道:「他姓蘇,他是我的兒子,跟王氏沒有關係,大人,求大人網開一面吧,求您了……」

  眾人對望著,都有幾分於心不忍,又不敢做下這個決定。

  王肅嘆了口氣,終於下定決心擔下他們母子的命,吩咐道:「帶他們母子入京,是生是死,聽天由命。」

  *

  與此同時的金城。

  在金城避難這段時日,喚春每日都會長江岸走一走,遠眺著金陵方向,等待消息。

  江水浩浩湯湯往東流去,閃著粼粼波光,多少興亡事,都付逝水中。

  喚春一時悵然,在江邊一塊石頭上坐下,忽然望見遠方一隊輕騎往金城疾馳而來,她不由站起身子。

  弄珠和彩月也站到了她的身前,警惕地望著來人。

  只見領頭的老人,手持節杖,風風火火而來,在喚春面前下馬,奉上璽書,稱——

  「臣荀謙奉皇帝詔命,恭迎皇后歸京。」

  喚春聽著那個稱呼,愕然睜大了眼,回過神後,眼淚瞬間噴涌而出,一時又哭又笑的。

  弄珠和彩月也一時淚眼執手,歡天喜地的。

  贏了,皇帝贏了!

  荀謙看著她們歡喜的模樣,欣慰地點了點頭。皇帝已先行返回京城安定人心,遂派他持節前往金城,以皇后的禮儀將薛氏母子迎接回京。

  大將軍已死,餘黨也被逐個擊破。皇帝通過御駕親徵收回兵權,樹立了自己的威望,鞏固皇權,大權在握,他再也不用顧忌王氏兄弟擅權,朝堂之上也再不敢有反對薛氏為後的聲音了。

  薛氏成為皇后,她的兒子成為太子,已經是不爭的事實了。

  「請皇后起駕。」

  眾人歡喜過後,很快就回金城報喜,收拾行李,隨著皇帝的使臣歸京。

  金城距離金陵不過百里,若連夜趕路可在一天內抵達金陵。

  此番因顧忌喚春身孕不宜顛簸,眾人縱然歸心似箭,也不得不放慢行程,故而直到兩日後的晨間才抵達了金陵城郊。

  朝陽初升,江波瀲灩。

  喚春倚在車廂,閉目休憩著,不知又走了多久,馬車停了下來,她揉了揉眼,掀簾望去。

  江水湯湯,漸車帷裳,只見一道俊逸挺拔的身影,正沿著江岸策馬奔來,玄袍獵獵,意氣風發。

  喚春望著那道久別重逢的身影,那雙熟悉的鳳眼,眼中一時溢滿了淚水,連忙從車上跳了下來,快步向他奔去。

  她眼中含淚,臉上帶笑,一聲聲呼喚著他。

  「陛下。」

  蕭湛早早出城來接她,正縱馬在江邊疾馳,聽到她的呼喚,一時心口狂跳,他從馬背上滾落下來,同樣向她奔去,帶著激動與狂喜。

  「春兒。」

  金陵城的傾覆成全了他們。

  或許就是為了成全他們,一座城傾覆了。

  他們原本各懷算計,為了各自的利益走在一起。但一場突如其來的戰爭,讓他們隨時可能失去現在的身份、地位、財富,失去他們所擁有的一切,變得一無所有,生死難料。

  當感情不再參雜任何利益關係,只剩下彼此的時候,他們才終於收穫了真心。<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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