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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醉一口酒差點嗆出來。

  「……這個不用說。」

  「是嗎?嘿嘿,這是最開心的事啊!」

  他美滋滋地啃一大口玉米,嚼嚼嚼,嚼半天,咽下去之後繼續說。

  「爺爺你放心,我和哥哥現在過得很好,很幸福,蜜裡調油,非常滋潤。」

  「我們有很多很多錢,還有很多很多愛,我很愛很愛他,也很會很會愛他。當然!哥哥也超級愛我,從一開始就愛我,因為我太招他喜歡啦。」

  「我前兩天過了二十歲生日,榮升成一位不怎麼厲害但是很快樂的大人了。再不久哥哥也要過生日了,他……他三十歲了……」陳樂酩說到這裡,濃黑的睫毛不舍地顫動兩下,「我想他變成一個不怎麼厲害但是很快樂的小孩兒。」

  余醉抓抓他的後頸,喝了口酒。

  「對了!過生日的時候我們出事,爺爺你看到了對不對?有人欺負我們,你還給我們下雪。」

  「不過你不用擔心!」他左右晃晃哥哥的臉給爺爺看,「哥哥沒有事,我保護了哥哥,我也沒有事,就是撞了下手,把三角骨撞斷了,但已經長好了。」

  他又伸出自己的手腕給爺爺看。

  「就是這個地方叫三角骨。」

  「好玩吧,不知道是不是和雞的一樣香香脆脆的。」

  香香脆脆的三角骨沒有,但有香香脆脆的豬油渣,余醉估摸著弟弟差不多該餓了,往他嘴裡丟了兩塊豬油渣,讓他去一邊吃去。

  自從他們離開楓島,遠赴歐洲,有將近十年的時間,每年都會回來幾次看望爺爺。

  每次余醉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天生不是話多的人,感情不算淡漠但也絕不充沛,每次都是弟弟拿著本清單小嘴叭叭不停地說,說漏什麼再由他補充。

  有時余醉也會後悔。

  他經常在某個大雪漫天的夜晚想起爺爺,想起他開著一輛白菜車把小小的自己接回家。

  他和爺爺的相處時光比弟弟要多得多,但他那時候太麻木,太絕望,幾乎從沒有好好地坐下來,和爺爺面對面地說說話。

  等他想要說的時候,爺爺已經變成一座不會說話的石頭。

  遺憾就是這樣讓人無可奈何的東西,像一顆蛀牙長在肉里,拔掉很疼,撕心裂肺的疼,不拔也疼,每個想起來的瞬間都伴隨綿綿陣痛。

  風吹過發梢,仿佛一隻大手,溫柔地拂過余醉的額頭。

  他閉上眼靜靜感受,從口袋裡拿出個木頭吊墜。

  「我和他都有,給你也求了一個。」

  一枚紅繩墜著的木頭小樹,被余醉戴在爺爺的墓碑上,戴了一秒又給拿回來了。

  「不是給你戴的,就讓你看看。」

  放在這兒一準被人偷走。

  陳樂酩哈哈大笑,說哥你太壞了,又神秘兮兮地和爺爺講:「爺爺,你有鬼魂嗎?有的話就趕緊附到小樹上,我和哥哥帶你走。」

  他始終相信這個木頭做的牌位可以承載人的靈魂,等他和哥哥死後,要把三塊牌位葬在一起。

  「我們要結婚啦。」他耳朵紅紅還不好意思起來,「這次就不辦婚禮了,我和哥哥想旅行結婚,去我們這些年走過的地方看一看,也帶你看一看。」

  十四年時光,五千個日夜。

  他們陪伴了彼此有記憶以來的全部人生。

  哥哥對弟弟的愛,是出離記憶和理智的上萬個瞬息。

  那么弟弟對哥哥的愛呢?

  是始終堅定在記憶和血液里的無數個瞬間。

  他們不想再用昭告天下的方式來證明彼此相愛,只想告訴過去這上萬個瞬間裡的哥哥和樂樂一聲,他們終於得償所願。

  -

  從爺爺的墓地離開時,山上飄起了小雪。

  余醉都牽著弟弟走出很遠了,不知想到什麼,忽然折返回去。

  陳樂酩看到他用跑的衝到爺爺面前,直愣愣跪下來,抱住爺爺的墓碑。

  十年前,弟弟確診腦瘤那天,余醉也曾這樣跪在爺爺的墓碑前,問他自己該怎麼辦,求他把自己和弟弟帶走,不要再活著受苦。

  十年過去,余醉比那時高了很多,也壯了很多。

  當時他能把額頭抵在爺爺的墓碑上,現在只能用下巴枕著它。

  他抱著爺爺,指尖摩挲照片,聲音是那麼柔軟依戀。

  「你讓我好好活著,我做到了,活著挺好的,爺爺……不用擔心我了。」

  「還有,樂樂說你之前給他託夢了,這麼多年怎麼都沒給我托一個呢,抓緊時間安排一下吧。」

  陳樂酩鼻頭酸酸的,眼眶潮濕。

  他把哥哥扶起來,輕輕拍掉哥哥膝蓋上沾的土,兩人往回走時,山間忽然颳起一陣大風。

  陳樂酩手裡的木頭小樹被吹得向後一扯。

  陳樂酩愣住了,余醉也愣住了。

  兩人不敢置信地看看吊墜,又看看爺爺。

  「哥……」

  「嗯。」余醉嘴角勾起個很小很小的小彎,他幼時偶爾會這樣笑,「走吧,他跟上來了。」

  兩人回到山頂別墅。

  在這裡住一晚,明天啟程前往他們本次旅行的第一站。

  雪並沒有下起來,細沙似的在地上鋪了淺淺一層。

  陳樂酩費了好大勁才收集到一小把,捏了條小雪魚放在掌心。

  「哥哥是不是忘了什麼?」

  余醉接過雪魚,看著他。

  陳樂酩就笑起來:「我還沒和你求婚呢。」

  他牽著哥哥的手站在別墅門口的穿衣鏡前,還沒來得及開燈,只有雪反射進來的月光。

  薄薄的月光灑在他身上,他背對哥哥,開始脫衣服。

  余醉哭笑不得,「說了今晚不做,不然你明天起不來。」

  「沒有要做。」

  話音落定,陳樂酩脫下最後一件衣服,渾身赤裸地站在哥哥面前。

  余醉瞬間呼吸凝滯。

  胸腔里響起一下下震耳欲聾的鼓聲,指尖想要抬起來卻幾次都沒成功。

  他看到弟弟背上,看到影影綽綽的光下,浮動著一隻蝴蝶。

  陳樂酩在自己背上紋了一個青色的蝴蝶結,橫亘整截腰。

  「那天你說,我是你養大的,就該是你的,從頭到腳都是你的,是老天爺不忍看你在爛泥中痛苦掙扎這麼多年,補給你的禮物。其實我並不認可。」

  他可能是有點緊張,也可能是冷,白皙的肩背可憐地顫動著,帶動起那隻蝴蝶,似振翅欲飛。

  夜色那麼昏暗,他的眼睛卻那麼明亮。

  他從鏡子裡看著哥哥,每一寸肌膚都被凍得打顫,卻又像一團熾熱的火。

  「和老天爺有什麼關係呢?它沒有一次站在我們這邊。」

  「小時候我快被餓死時,爺爺帶我回家。那天下著大雪,從山下到山頂的路長得看不到頭,我連條褲子連雙鞋都沒有,赤著腳一步一步走上去的。」

  「你說不要我,我也沒走遠,我在家外面的小狗窩裡趴著,等你來救我,或者等自己被凍死。」

  「後來我們滾下山,你的腿摔斷了,我怎麼拉怎麼拽都拽不動你,你說別管你了,讓我自己跑。我沒有跑,我想如果大雪非要把你埋掉,就把我一併埋在你身邊。」

  「再後來,我愛上你了,我一次次和你告白,你一次次拒絕我,你不是不愛我,你是不想活。我那時候沒看出來你不想活,我只知道你不愛我我就會死掉。」

  「所以你看,老天爺什麼都沒做。」

  「我靠近你的每一步,都是我拼命走過去的。」

  他聲音哽咽,月光下滾落的眼淚像珍珠。

  余醉從後面將他擁進懷裡,掌心溫柔地托著他淚濕的下巴。

  弟弟的蝴蝶結,燙著他腹部的「卍」字疤。

  他聽到陳樂酩說:「哥哥,我不是老天爺補給你的禮物,是我自己,陳樂酩,獻給你的禮物。」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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