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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一路上鄭直想了很多。

  他幾乎要把和趙自立相處的每一個瞬間都品味一遍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見面第一句說什麼?是直奔主題?還是聊聊這些年讓人尊重的趙局長是如何生活的?

  鄭直哪個都沒有選,他甚至沒有和趙自立打招呼,只是自顧自地掏出手紙,把父母的碑擦了一遍。

  「鄭直。」趙自立叫他,「過來陪我坐會兒。」

  墓地之間的縫隙很小,趙自立盤腿坐在地面上,旁邊仍舊是一束黃玫瑰和兩個塑料白酒杯。

  「為什麼要這麼做?」鄭直蹲下來,一條腿跪在地面上,他瞪著趙自立,「趙叔叔,給我一個理由。」

  「鄭直,你把世界想得太簡單了。」趙自立把花束拆開,抽出一支放在鄭長青的頭像旁,「有的時候人不能按照本心做事,你父親把命扔在了本心裡,你師父把前程扔在了本心裡,但我想要的太多了,所以不得不走上這條路。」

  「到底是誰?」鄭直一把掃落玫瑰,「你現在和我回去,我們去講清楚!」

  「回哪兒去?講清楚什麼?」趙自立問得太冷靜,他的眼睛瞟向遠方,臉卻面對著鄭直,「我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講,可能從最開始我就犯了錯,我用錯誤去糾正錯誤,用良心在懲罰良心。」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身處這個位置太久,趙自立自己都快聽不懂自己在說什麼。鄭直隨手划過墓碑,用手背為母親遮擋塵灰,像平時開會那樣問道:「接來下要怎麼做?」

  趙自立從皮衣兜里掏出一小瓶二鍋頭,他自顧自地扭開,辛辣的白酒味迴蕩在兩人之間。

  「在我家的書房裡有一張舊木頭桌子,抽屜里是我這些年為這一天寫下的材料,你看完後把他交給調查組的人。」趙自立對著玻璃瓶猛吞一口,眼睛夾緊的瞬間,眼皮上的肉擠在一起,他長舒一口氣,反手往塑料杯里倒了一點,唱出聲來,「愉快悲哀,在身邊轉又轉,風中賞雪霧裡賞花,快樂迴旋。」

  【作者有話說】

  趙自立最後唱的是《漫步人生路》

  第139章

  鄭直想馬上去找證據,但他不知道如何「處理」趙自立。

  「和我回去吧,自首的話或許可以爭取寬大處理。」鄭直蹲下來,視線和趙自立齊平,儘可能放低說話的聲音,「我不需要這種立功的機會,如果可以,我還是希望你能自己講出來。」

  趙自立的眼眶濕潤,他順手扭開另一瓶二鍋頭,寬厚的手掌掐住瓶身,作勢就要一口悶。鄭直瞪著眼睛立馬奪過來,頭也不轉地倒在鄭長青的墓碑旁。

  液體濺在大理石地面上,石碑的側邊跟開了煙花似的,趙自立直起腰換了個姿勢,扭著半邊身子又從懷裡又掏出一瓶,跟喝白開水似的一飲而盡。

  「你和你爸一樣。」趙自立喝了酒,說話有點大舌頭,他抓起手邊松樹下的一堆土泄憤一樣扔在鄭直的小腿上,「真犟啊。」

  剎那間,鄭直感覺自己耳朵里嗡嗡響。他討厭趙自立,討厭自己和鄭長青的相似,討厭現在捲入的複雜局勢,愣了半分鐘後,他嗤笑一聲,有點像青春電影裡對世俗不屑一顧的中二少年,「趙局長,您現在又是演哪出呢?逢年過節來送花,大半夜上來和我爸講講話,抒發一下您那點兒青春回憶?圖什麼呢?你喜歡他?喜歡一個有婦之夫?每次來送黃玫瑰是以為他喜歡?你錯了,喜歡黃玫瑰的不是他!是我媽!」

  趙自立在鄭直的狂轟濫炸中怔住了,他囫圇摸了一把下巴,單手撐地,晃晃悠悠地站起來,嘴巴張了張,呼出一口濁氣。

  鄭直咬著嘴唇,他知道自己太激動說錯了話,剛想找補點什麼,就看見趙自立直挺挺地倒下,隨著一聲悶響,地面上立淌出一小塊殷紅。

  東文的天是真冷了,急救中心的走廊里擠滿了人和床,輪椅挨著輪椅,硬是要一方退讓,另一方才能勉強通過。

  徐望插著兜站在手術室外,鄭直靠著牆,目光呆滯地看著地磚上的反光。

  人在大喜大悲後總會有一種疲憊感,在身體覺得空虛的間隙,神經像是啟動了適應系統一樣變得格外放鬆,鄭直說不出話,他想抱住徐望,或許只是為了找一個依靠,但此刻這樣的要求既奇怪又矯情。他只能選擇老老實實地待著。

  「趙……趙局長。」徐望面對鄭直站著,腳抵在旁邊的牆上,「他為什麼……」

  鄭直沒有回應,只是木木地抬起頭,眼神空洞,整張臉寫滿了脆弱和茫然,只能機械性的面向他。

  「算了,明明已經去了,證據到時候直接提交專項組。」徐望搓了搓臉,他鮮少這樣無助,一滴眼淚從手指縫裡流出來,最後變成哽咽的低語,「鄭哥,人到底為什麼變成這樣啊!」

  這句話淹沒在醫院的噪聲中,鄭直拍了拍徐望的肩膀當作安慰。他目視前方,隱隱約約看見大門口有一個男人在東張西望,剛想讓徐望幫忙看看,卻發現那個身影越來越近,最後衝著他的方向奔來。

  「你沒事吧。」勾陳一站定後長出一口氣,「我朋友說看見你在醫院,我以為你又出事了。」

  鄭直搖頭,有氣無力地說:「是趙局。」

  徐望轉過臉,一條水印掛在上面,「我去趟衛生間。」

  還沒等他走遠,勾陳一上前一步,一把抱住鄭直,兩條胳膊橫在他的後背上,拇指輕輕掃過脊骨,在他耳邊喃喃道:「怎麼不給我打電話。」

  「沒什麼事。」鄭直硬從喉嚨里擠出幾個字,整個人埋在勾陳一的懷裡,鼻腔發出嗚咽,「勾陳一。」

  「我在。」勾陳一的臉緊貼著鄭直的耳朵,「不害怕,我在。」

  「我明明早就懷疑他了,但我就是不肯相信。」鄭直用他的肩膀擦眼淚,「你說我是不是做錯了,我就不應該去見他,不該逼他,不該說那些話。」

  「不是你的錯,鄭直。」勾陳一用手指輕輕揉搓著鄭直的頭髮,「你沒有做錯任何事,他走到現在這步完全是咎由自取,和你沒關係,和市局也沒關係。」

  鄭直抬手摟住勾陳一的腰,略帶哭腔地說道:「抱抱我。」

  兩個人站在熙攘的人群中,勾陳一用自己的身體隔出一塊沒有喧囂的天地,他抱著鄭直,眼淚也止不住流下來,這並不是對趙自立或者「英雄錯步」的惋惜,僅僅是為鄭直的傷心掉下的眼淚。

  直到頭頂的紅燈熄滅,兩個人也沒放開彼此,勾陳一隻是抱著鄭直往後推了一步。

  特質門緩緩打開,大夫像電視劇里演的那樣走了出來,身上還帶著淡淡的血腥味。徐望從衛生間門口飛奔過來,順手拽住鄭直的手腕,著急忙慌地問道:「怎麼樣了?」

  「患者送來的時候已經休克,根據化驗結果,應該是服用大量頭孢後飲酒引發的雙硫侖樣反應。」大夫拎著一個文件夾,「後續的手續希望你們能通知他的家裡人來辦理,有任何問題可以聯繫我們。」

  或許是三個人的表情過於難看,大夫轉身前補了一句,「節哀。」

  勾陳一的胳膊被鄭直攥得生疼,他此刻顧不上太多,只能用力拖住鄭直下墜的身體。

  徐望轉過身,手肘抵在膝蓋上,他儘可能把嘴張到最大,眼淚和鼻涕一個勁兒地往外涌,身體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我給市局去個電話。」鄭直顫巍巍地從兜里掏出手機,「勾陳一,你看著他。」

  「節哀。」勾陳一拍拍徐望的肩膀,語氣中也帶著幾份哽咽,「這可能是他最好的結局了,被螞蟥盯上,最後只能被吸乾血,他還有他要保護的人。」

  這點毋庸置疑,雖然利益鏈條為上面的每一個人都帶來或多或少的收益,但最後大部分人都要承受自己無法抵消的結果。為了保全家人、朋友,自殺或許是最佳選擇,畢竟還能為自己留個全屍。如果更好一點,還能免去職務上的懲罰,為自己保存一點點體面。

  但趙自立選擇在臨死前留下線索,已然是走了一步險棋。

  「如果不是趙局,我可能做不成警察了。」徐望擦掉眼淚,「當年在警校,我雖然成績好,但礙於家庭情況,沒人想要我,就連老師私底下也說我是太子爺,準備以後在公安內部為我謀一個文職,安安穩穩的過日子就行。」

  勾陳一挑挑眉,示意他繼續講下去。

  「是趙局力排眾議,從警校選了我,李隊為這件事和他打了好多嘴仗,只要我表現不好,他就要去趙局的辦公室噘嘴,所喲對我來說,趙局和別人都不一樣,其實之前鄭哥就跟我講過他懷疑趙局的事情,我也懷疑過。」徐望搖搖頭,雙手附在臉上,「算了,我和你講這個幹嘛。」

  勾陳一:「覺得我聽不懂?」

  「不是。」徐望扯著走廊的欄杆,整個身體向後倒,他看向勾陳一,似有或無地扯了下嘴角,喉結上下動了動,「如果我去萬盛上班,說不定咱倆會成為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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