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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的兩天她沒再去工作室了,老老實實地呆在家裡,幾點該吃藥、每天下樓坐幾小時這些她記了筆記,貼在冰箱門上。不過無一例外都失敗了,她看見從特羅姆瑟小商店買回來的維京人冰箱貼,突然發覺她似乎失去了很多真實的記憶,而虛假的部分鳩占鵲巢令她的房間變得格外擁擠。

  終於到了與連醫生見面的日子,穆里斯洗臉束髮,塗了一層潤唇膏,讓自己看上去足夠應付老師給的家庭作業。苟且偷生的人不會有大作為,她有自知之明,所以從小就沒把優秀範文當回事。

  一年裡她和連醫生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更多時候是她閒的慌了,躁期太躁,大話說個不停,才來這裡瀉火,平時不打擾人家的。

  「好久不見。」穆里斯說,乖巧地坐上為來訪者準備的墨綠色單人沙發。

  「看樣子這段時間,你過得不好。」連醫生坐在另一座橙橘色沙發上,眼神靜靜描摹她的病人,最後停留在穆里斯青暈密布的眼底。

  「嗯,不好。」穆里斯承認,「好就不會來你這了。」

  「另一種不好。」

  「是的。」

  連醫生心中的擔憂隱隱漲潮,她寧願穆里斯躁點,像無名山的山大王一樣呼風喚雨,大放厥詞稱自己找到了控制地球旋轉的遙控器,從王陽明那拜師學藝,只要她想,地球是可以圍著她轉的。寧願那樣。

  另一種不好,就難辦了,那些漆黑濃稠的消極念頭大多是從另一種不好中滋生出來,最後交給山大王去執行。

  「是什麼讓你感到不好?」連醫生問。

  穆里斯確定了一塊不重要的位置用於放置同樣不重要的視覺,然後緩緩開口:「你還記得我之前說,我有個理想的愛人嗎?」

  「記得,母親是俄羅斯人父親是美國人還有個挪威人朋友,以及被一個中國人愛上的地球村村民。」

  「我說的。」

  「嗯,你的事我都記著呢。」

  「他來找我了。」

  連醫生一愣,欲從她的神態里找出或咸或甜的變化,然而那裡一潭死水。

  「是夢嗎?」她問。

  穆里斯沉默片刻,回答:「不是。」

  她三言兩語講完了他們的故事,比以往任何一次的分享都要簡短,因為她不願屈服,屈服於她的計謀有誤。

  「沉沒成本不參與重大決策,不是嗎?他走的時候我該鬆一口氣,但我沒有,心很痛,我知道這是正常的,我時常心痛。其實等他回到我的幻想里,就什麼事也沒有了。我不認為我的方法錯了,只是好像,需要的時間更久罷了……久得有點礙事,我不得不坐下來和你談談。」

  連醫生說:「我的認可或者不認可,對你來說有幫助嗎?」

  穆里斯說第一句話時就已經開始心悸,思考令她感到茫然,「不清楚。」

  「聽上去,他的確有分離焦慮障礙的傾向,你為他著想不無道理,這是我的認可,我在這兩小時裡會無條件地站在你這邊,你不必擔心我會責怪你,你做的很好了。」連醫生說。

  「我知道,」穆里斯的五臟六腑互換了地方,此時在胸口位置的正是她的肺,孱弱地起伏著,「我已經做得很好了,我不傷人,不害理,憑藉學識和人倫做出了最正確的決定,他會有更自由的生活,而我也會有更自由的靈魂,即便那是孤獨的,但我已經可以很好的控制它了。」

  「控制——你有好好吃藥嗎?」

  「嗯,每天都吃,劑量正常。並且當我意識到我的狀態不對時,立馬來找你了,我沒有把自己封閉起來,也沒有想過放棄生命。」此時在胸口位置的正是她的胃,一幀一幀地痙攣著,「雖然有好幾個瞬間,腦子裡突然冒出捨棄一切的念頭,比如我的工作,我的朋友,很多東西,但我知道這是不對的,它們並不是不重要了,只是當下的我覺得不重要了。」

  「你認為,你拉了自己一把。」

  「嗯,但我也沒讓自己飄得太高。」穆里斯十指交叉,輕微地顫抖,她明明是在邀功,卻不由得恐懼皇冠太重能把她壓成肉泥。

  「說了好多『但是』,你剛剛說了好多『但是』。」

  穆里斯沉默。

  「我記得,你以前說,你為你愛他而感到自豪,現在你的愛全都流向了『但是』。愛是屬於你的,是你的一部分,你否定愛,就等於否定了你。為什麼要去否定你自己呢?連我都捨不得否定你。」連醫生開了個玩笑。

  穆里斯嘟囔:「我心理素質沒那麼差。」這下,她至少不用擔心皇冠砸到她了。

  「拋開那些『但是』,你還為愛他而感到自豪嗎?」

  「嗯。」穆里斯不輕不重地點頭。

  「那麼,你在追求情緒穩定的路上,感受到痛苦和無助,並不是你本人想看到的,而是你站在所謂學識所謂人倫的角度,以為你想看到的。你過於追求海平面的高度,低一分怕淹死,高一分怕渴死。其實低個十分你不會死的,高個十分你也不會死,哪怕二十分,三十分,一百分,你都會安然無恙。你想要情緒穩定,就丟棄沉浮的可能性,一動不動地那還是船嗎,那不是棺材嗎?」

  「但……」穆里斯啞聲,學有所成地吞下了轉折詞,「歇斯底里更難看啊。」

  「所以你從欲望那兒逃開了——似乎是最簡單粗暴的做法——使情緒穩定變成了一種情感漠然,篩剩下的都是大顆粒的痛苦,你無法消化,我也無法替你消化,最好的辦法還是,把它們埋進沙子裡,那些被你篩掉的東西。」

  穆里斯眉頭微微皺起,「事已至此,我得向前看。」

  「誰跟你說這些好聽話了嗎?」

  「沒有。」

  「是啊,沒有。」

  穆里斯耳邊嗡嗡作響,緩了好一會兒,說不出別的來,小聲重複著:「事已至此……」

  「至此,此未必就是結局。」連醫生不再勉強她思考,「你的憂慮也好,消極的幻想也好,要知道,就算是最壞最壞的事情發生了,你也是安全的,只要你相信自己,你都解決過那麼多糟糕的問題了。遵從本心的瞬間,有多麼痛快,你親口向我描繪過。」

  「本心」二字正中穆里斯的紅心,敢想的不敢想的爭先恐後湧上來,溢滿眼眶。

  第62章 親愛的Ishmael:……

  在一個晴朗的夜晚,伊實背著她走上小山坡。因為她說想再看一次極光,最好還能摸一摸,可是腳扭了怎麼辦,有人幫忙越獄的話就再好不過了。

  「如果你能摸到它的話,大概也不需要我的後背。」伊實嘲笑她。

  「那我不摸了,我要你的後背。」她說,緊緊地抱住他。她那時候就知道,無論是極光還是後背,都近似於童話而遙不可及。

  「作為交換,等我腳好了,換我背你。」她說。

  伊實輕笑,馱著兩條鬆軟大腿的手也尋歡作樂般揉捏了兩下,「沒有人這樣談條件的穆里斯。」

  「那怎麼談?」

  「不用談,我這個人沒什麼自制力。」

  「哦。」她在他的側臉重重地親了一口。

  伊實停下腳步,轉過頭索吻。青綠色極光在天上飄,緘默地等待那一吻作罷,等待一雙無知的手向它伸過來。它是一種聯結,它並非實體,所以在世界上沒有任何一雙手能摸到它。

  她抬頭仰望,下巴繾綣地抵在伊實的後腦勺,說:「看到這麼美的景象你心裡會想什麼呢?」

  「什麼尖銳的東西在戳我的腦袋。」

  她收回下巴,同時捂住那張打岔的嘴,她本就是自問自答的。

  「上一次看極光,我想的是,總算讓我撿了個大便宜。儘管海上臭臭的,又冷,還有個白臉壯漢陰森森盯著我,我也覺得是我賺了。」

  「唔唔唔唔唔。」伊實說。

  「你覺得我可疑,我還覺得你可怕呢。」她反駁道,「不過,應該是存在的吧,像我們這種救助者和被救助者。有個很離譜的傳聞,我不太相信,但它此時此刻的確具有說服力,被狼撿到的小孩,你聽說過嗎?」

  伊實搖頭。

  「我懶得解釋,你回去谷歌吧。」她鬆開手,「總之,按照劇本,我會慢慢地養成你的生活習慣,掌握你的力量和才能,最後在這個小島上過得如魚得水。」

  「寶貝,你一喝不了酒二下不了地,離如魚得水差得遠呢。」伊實逗樂。

  「我光是活下來就很不容易了,要求能別那麼高嗎?」她心裡隱隱地不服氣,「難道我沒有那種志向嗎?我昨天晚上還後悔呢,要是我只是在酒吧買醉然後被你撿到就好了,而不是心灰意冷地求借宿,卻萬萬不可地對這個地方產生了好奇和留戀。上半輩子得到的東西太少,以至於看見新鮮事物便走不動道。你總說我幼稚,可你吃火鍋的時候也讚不絕口啊。」

  她在他的背上嘟嘟囔囔,渾濁的坦白里,猶豫和彷徨左右迴響,那時他沒有察覺,她總是心高氣傲,總是苛求完美,日曆要從新年的第一天開始翻,兩個人接吻要從衣冠齊楚開始。<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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