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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公府的這對龍鳳胎,男孩名叫杜芝安,女孩名叫杜安芝,只比秋妹小一歲。

  我記得那一年在國公府見到芝安,他是個非常愛笑的孩子,但如今他整日皺著小眉頭,很少開口說話。

  倒是安芝在秋妹的影響下,成了一個大大咧咧風風火火的女娃,有一日,我還看見她拎著棍子跟村裡的臭小子打架呢。

  不過,自幼養成的規矩,他倆倒是一直沒忘,自從來到我家,每次吃飯都要等長輩到齊,他們才肯動筷子。

  偏偏我爹是個怪人,他眼裡只有農活,一幹上農活,常常連飯都忘了吃。

  但兩個孩子執意等他,他不來,他們就不肯吃飯,後來我爹不好意思了,便自覺到了飯點就坐在飯桌前,還把手洗得乾乾淨淨的。

  我奶於是在背後常對國公夫人嚼自己兒子的舌根子:「國公夫人,您瞧我這個倔驢兒子,哼!」

  國公夫人朝她一擺手,滿臉不樂意:「說了多少遍了,莫再喊我『國公夫人』,你年長我幾歲,就叫我『大妹子』,或者你喊我的名字,我的名字叫『馬玉華』,日後讓孩子們叫我『馬奶奶』就好。」

  我奶滿臉不好意思卻又羨慕不已:「這怎麼使得?您是什麼身份,我又是什麼身份——美玉華貴,真是個好名字。」

  「切莫再說這話——」國公夫人也起了好奇之心,「老姐姐你的名字是?」

  我奶十分勉強地開口:「李大花。」

  國公夫人抿抿嘴:「……也挺好聽的。」

  我家有三間房,兩間是睡房,一間是灶屋。

  如今全家九口人,我爹娘和冬寶睡西屋,我奶、馬奶奶、我和秋妹、兩個雙生子睡東屋。

  幸好東屋有一條長長的大火炕,要不然還真住不下。

  不過最初睡熱炕時,雙生子也曾鬧出過笑話。

  原來他們沒睡過火炕,晚上熱得直說「屁股著火了」,可憐這細皮嫩肉的孩子,一朝淪落至鄉野,連屁股蛋子都得跟著遭罪。

  後來我爹便再不敢私自將火炕燒那麼旺了。

  他那顆沉悶卻知恩圖報的心,不是所有人都有福消受的。

  國公府被抄得很突然,馬奶奶他們祖孫三人連件換洗的衣服都沒有。

  於是,我奶準備將前幾年國公府送來的舊衣服改改給他們穿。

  雖然衣服是舊的,但料子都是上好的,穿在身上肯定又舒服又華貴。

  可馬奶奶斷然拒絕。

  「如今我們是落難之身,吃穿太好,容易被人抓住把柄,往後這日子,你們怎麼過,我們就怎麼過。」

  桃水村的生活,其實是很苦的。

  這裡一天只有兩頓飯,每頓大多時是雜麵饅頭、稀粥和鹹菜條。

  新鮮蔬菜其實也是有的,但莊稼人不捨得吃,即便收成了,也要拿到鎮上去賣掉。

  至於肉,呵呵,平時就更別想了。

  不過自從馬奶奶他們來到桃水村,我爹還真上山獵了兩隻野兔。

  那晚,我們全家美美地吃了一頓燉野兔,把馬奶奶心疼得直嘬牙花子。

  「造孽啊,這簡直是在吃銀子。」

  秋妹嘴饞,她一邊啃兔頭一邊出言反駁:「馬奶奶,這兩隻兔子也就能賣幾十文錢。」

  「幾十文不是錢啊?嘖嘖,哎!」

  不知從何時起,馬奶奶竟比我奶還摳門了。

  驟然多了三張嘴,有兩張還是需要營養的小孩子,全家的壓力都很大。

  於是冬閒時,我爹便不停地上山砍柴打獵,運氣好時倒也能獵只野雞野兔野狍子啥的。

  我娘則接了個給鎮上的富戶浣洗衣服的活兒,每件衣裳收三文錢,冬日的井水很涼,她的手每日凍得跟紅蘿蔔似的。

  我奶也沒閒著,她沒日沒夜地改衣裳、納鞋底,沒辦法,家裡有五個孩子呢,總不能穿露身子的衣服吧。

  作為家裡長女,見大人們都忙著,我便帶著孩子們去山上撿松子賣,有錢人家的都愛吃這個。撿完松子,我們便在炕頭上孵小雞,這樣明年春天,就可以有很多很多的雞蛋吃了。

  全家都很忙,唯有馬奶奶無事做。

  這可把她急壞了。

  「老姐姐,我快成吃閒飯的了,不成,你今日非得給我找點事不可!」

  馬奶奶穿著大棉襖,坐在炕頭上,對我奶極其不滿地抱怨道。

  我奶抬起酸痛的脖子,遲疑半天才試探著開口:「要不,你去村里轉轉,問問誰家想賣地?春妹他爹說明年想多種點地。」

  「行!這事兒交給我了!」

  馬奶奶插著袖子轉身就走,說來也奇怪,她的身子一向弱得很,如今吃糠咽菜的,倒很是健步如飛。

  真別說,馬奶奶大半輩子養尊處優,十指不沾陽春水,但因著性情直爽又豁達,在桃水村還挺吃得開。

  沒過幾天,她便跟我奶說,村裡有三戶人家想賣地,總共有十二畝,三兩銀子一畝,到里正那裡訂個契約就行。

  我奶吃驚地張大了嘴:「十二畝?那就是三十六兩銀子。咱家——咱家買不起。」

  馬奶奶一愣:「哦,那我再去壓壓價?」

  壓價當然好,但十二畝是萬萬買不起的,如今家裡所有的積蓄加在一起,也只有不到三十兩銀子。

  最終,我爹只咬著牙買了五畝地,每畝二兩八錢,實在價。

  十一月份,桃水村下了第一場雪,秋妹和安芝歡歡喜喜地出門去和小孩子們打雪仗,芝安卻避著人,拿著一根枯樹枝,在雪地上安安靜靜地寫著字。

  我不識字,卻也看得出他寫的字很好看。

  昔日國公府的嫡孫,萬千寵愛,何等嬌貴,如今卻只能穿著補丁摞補丁的舊棉襖蹲在雪地里用樹枝劃拉,連支最便宜的毛筆都沒有,望著他那小小的清冷的略顯孤單的身影,我鼻子一酸,險些掉下淚來。

  半個月後,是雙生子的生辰,我笑呵呵地低頭問他們:「告訴大姐姐,你們想要什麼生辰禮啊?」

  意料之中,芝安搖了搖頭,什麼都不要。

  我又扭頭笑著看安芝,安芝咧著嘴很不好意思,「大姐姐,我、我想吃國公府里的油鹽芝麻餅。」

  「好!」

  我答應得很痛快,轉身就去找馬奶奶。

  不找不行,油鹽芝麻餅,還是國公府里的,我不會做呀。

  馬奶奶聽說了這件事,一時間又氣又惱:「這丫頭還真難伺候,油鹽芝麻餅那麼容易做?!」

  我忙問:「馬奶奶,只不過是張餅而已,很難做嗎?」

  「難倒是不難,但是要有溫度恰當的烤爐才行。」

  「這個容易,讓我爹挖土搭一個就好了。」

  馬奶奶急了:「那怎麼行,為了一口吃的,不值當如此折騰。」

  我笑:「這算什麼,咱家孩子這麼多,難道就只有安芝一張嘴?冬寶、秋妹個個都是饞的,恐怕都想吃呢。」

  我將馬奶奶口中的搭爐法子跟我爹一說,不過一天的工夫,我爹就用黏土和土磚搭了一個半圓形的烤爐出來。

  我簡直懷疑我爹是土命,不然怎麼平時那麼木訥,偏偏在土啊田啊這些事兒上這麼機靈呢。

  我娘生冬寶時落下了病根,自從下了雪,她便再洗不了衣裳,於是我接手了她的活兒。

  她每三天去鎮上一趟,一次從富人家拿十件衣裳,洗淨曬乾再送過去,每次能賺三十文錢。

  我身子好,便自作主張每次拿三十件,沒日沒夜地浣洗,這樣每次就能賺九十文。

  手裡闊綽了些,我去了鎮上的孤竹書院找水生哥。

  水生哥是里正伯伯家裡的二小子,他如今在孤竹書院讀書,人非常和善。

  他聽說我請他幫忙找人抄書,二話不說便答應了:「這個容易,書院裡有很多人家境一般,正愁不知該怎麼交束脩呢。抄書的費用每本二十文,你要抄幾本?」

  我用腫成紅蘿蔔的手自兜里拿出一百五十文錢遞給他:「水生哥,我要四本適合六七歲孩童啟蒙的書,剩餘的銅錢,請幫我尋些便宜的筆墨紙張吧,不拘舊的次的破損的,只要能用就行。」

  「好,你等我消息。」

  水生哥辦事很利索,待我第二次去尋他時,他便把東西都交到了我手裡。

  我如獲至寶,心裡雀躍得跟發了財一般。

  在鎮上我還買了一袋白面、一袋芝麻、一罐白糖和馬奶奶口中的辛料,回到家,洗完衣裳,我便開始嘗試做油鹽芝麻餅。

  在我忙著的這幾日,我爹已將烤爐燒了好幾個來回,如今濕度和溫度正合適。

  在馬奶奶的指點下,我和面、加酵子、起油酥、放白糖、做餅子、灑細鹽、刷秘料、蘸芝麻,然後將一張張餅小心翼翼地放進烤爐里。

  我竟然在廚藝上頗有些天賦,第一次做油鹽芝麻餅便贏得了眾人的一致誇讚。

  尤其是安芝,她吃得手舞足蹈、興高采烈,小臉蛋上沾了好幾粒芝麻。<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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