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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野,是我的原因,我在這段時間思考了很多。我們現在是過得很快樂,但以後呢?不管我們是不是兄弟,總不能瞞父母一輩子。我既不想令他們傷心,又想要過回正常的人生。我想要結婚,也想要生子。所以我希望,也情願我們之間,回到以前,回到正常的親人關係。是我膩了。」

  呲——是周池牽著周野踏上的熱氣球,是周池刺穿尼龍材質的球囊,周野在搖搖欲垂的吊籃里,眼睜睜望著周池逃生。

  「不會的,是我哪裡做得不好對不對?哥,是不是我不乖?我們才相愛不是嗎?」

  周池的心已經不在他這裡了嗎?周野束手無策。

  羊毛地毯的一角因他不間斷瑟縮的動作捲成一堆。除了驚顫,他只能雙目無神地舔舐指節血腥的傷口。然而微不足道的舔舐不知怎的最終也變成了自我撕磨。

  今天的時間是一頓一頓的,不知過了多久。三點半的日光終於在這個午後刺破雲層照射在陽台欄杆上。這合該是一個柔軟的下午,周野應該吃得饜足,睡意朦朧地同周池躺在舒服而溫暖的床上,探討夏日前往木雅山的旅程。

  「我沒有說過愛你吧。」

  俯跪原地的人翕張著乾裂的唇,無言以對。

  周野佯裝坦蕩地預想過,某一天周池會離開他。因為父母心碎,因為流言蜚語,因為各種各樣的矛盾衝突。總之都是迫不得已。他能接受的最壞結果,僅僅只是迫不得已。

  總歸不可能是因為周池從沒有愛過他。

  如果周池不愛他,那麼這些天,他斷斷續續吐露出的多年愛意算什麼?起初他不過是向他索取兩天假期,周池為什麼要和他在一起?為什麼又好像把他放在手心,珍視不已?

  但在這些原以為愛意洶湧的回憶里,他又發現,周池的確從沒提過愛,沒有給過承諾。就連曾經那些以愛為名的舉動,他都如同大海撈針,不得其所。

  果真是他誤會了。

  周野的眼睛連一點光亮都沒有了,他木然地點頭。他有了答案,當然是因為周池看出他是一個貪得無厭的人,所以要讓他在欲望的頂峰摔得粉身碎骨。

  原來,痴心妄想的愛情真的會一敗塗地。

  是周野自己,拷上悖德的枷鎖一步一步清醒地走向了絞刑架。

  只不過最終迎來的不是他意料之中的絞殺。

  這是一場暴戾的屠殺,慘死的是作為自以為是愛人的周野,作為弟弟的周野,單單作為一個活人的周野。

  他從來不知道,原來真的有人吐出的三言兩語會如同神話故事裡神仙的咒語。

  他明明已經主動帶上枷鎖,可對方還嫌不夠。他那些閃著光的話語是金色的繩索將他一圈圈捆綁桎梏在地。

  然後由那個人親手執起一把鈍斧,先是「哐」的一聲朝著他的天靈蓋狠狠一劈,他還來不及做出反應,額前又被劈下一道血口。斧子鏽鈍得厲害,好一會兒才劈出一個窟窿。他聽得見,一下又一下,是骨頭碎裂的聲音。一塊又一塊,是散落一地的頭蓋骨。

  周野無處遁形卻忘了如何討饒。

  血肉模糊中他記得周池根本沒有念太久的咒語,為什麼他變幻出的斧頭劈得這麼慢?幻術怎麼能持續這麼久?他的痛苦還要持續多久才能結束?

  他逐漸變得面目全非,掉落在地的眼珠被鮮血糊滿,好難啊,實在看不清周池的臉了。

  腦漿慢慢地迸裂出來,濺得到處都是,因而他再也沒有思考的能力。

  他原本總是吐露愛意的唇舌被砍得只剩一點兒,居然還下意識地要同已經收手,轉身欲走的人說句「再見」。

  但是真的太痛了,這樣的唇舌根本沒辦法開口說話。

  只有耳朵還算爭氣,它倉皇幫他聽著行李箱滾輪緩緩滑動的聲音,大門密碼鎖響起和他回家時同樣的聲音。

  哥哥走了,周野在心裡長舒一口氣,他這才伏下身,在地上一寸寸摸索那些滿地都是爛泥般的血肉。

  他的腦電波飄出來浮散在空中,它們都悲憫地意識到,周野活不成了。

  第45章

  徐若晴接完周池的電話,在暮靄升起時匆忙趕至御景。她僅穿著一件單薄的罩衫,像是沒料到烏清變幻無常的天氣。

  沉著氣,她重重推開門,眼前躺著自己寵愛有加的小兒子,在冰涼的地上弓著身體一動不動,就好像一隻早已死去多時,腐爛的貓。

  周野沒能在地毯上將意識滯空太久,他被徐若晴的一陣陣極盡沙啞的驚呼喚醒。他翻身躺平,昏聵不已,對母親的突然出現沒有感到一絲一毫的疑惑。

  「小野!小野!!你怎麼在地上?!你有沒有事?!小野!」徐若晴沖向周野,雙腿無力跪在他的身側。

  「你來了。」

  周野的聲音活像一潭死水,泛不起微微波瀾。他遲緩起身,意識回來了,鼻腔里瀰漫的那股油膩香味也回來了,聞得他幾近作嘔。手臂撐起剩餘的皮囊,搖搖欲墮。

  「小野,你要,你要去哪兒?」徐若晴跟在周野身後,兩隻發顫的手張開,生怕周野突然跌倒。

  找到了!在這裡!兩個令他險些作嘔的煎餅還置放在廚房的工作檯上,沒有留下一點餘溫。周野呆滯地注視它們,眼皮都不眨一下。

  垃圾就應該待在垃圾桶里,和他一樣。

  垃圾桶的蓋子合上了,周野吐出一口濁氣。

  「小野?」

  母親又在他的身後小心翼翼地喚他,好吵!是絞肉機絞爛肉塊時爛肉溶合的聲音。

  這個世界怎麼又嘈雜又令人反胃。

  胃中一陣陣難以抑制的不適終於令他捂著嘴跑進衛生間,將裡面僅有的酸水吐了個一乾二淨。

  「小野……你跟媽媽說說話,媽媽很怕……」徐若晴的抽泣聲又從背後傳來,周野止不住微顫。

  他單手扶上馬桶蓋,全身乏力地抬起頭,胃部長時間的收縮使他不得不涕泗橫流。

  在這個逼仄的空間裡,他透不過氣,眼前的人也令他透不過氣。

  他們的眼睛真的很像。

  她的眼中流露的緊張和憐愛使周野不止一次地誤會,他還沒有離開。

  「小野,你不要哭,對不起對不起。」徐若晴蹲下,卻不敢或者說是不能去攙扶周野,她做了一件正確的事不是嗎?為什麼她的心臟快要承受不住?

  周野的眼神艱難地聚焦,他望向母親滿是淚水的臉,冰冷地安慰,「我沒有哭,而且也和媽媽沒,沒關係啊……是煎餅的味道聞得我太難受而已。」

  他還叫她「媽媽」,徐若晴猛地抱住了他,顧不得自己,只是手指併攏,去抹他的眼淚鼻涕,「你沒事就好,媽媽很擔心你。」

  周野不看徐若晴的眼睛,騰出一隻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拉開了一點距離,「我當然沒什麼事。」

  但是隨後他的臉上又浮現一種難以隱忍的苦楚,「媽媽,是不是我不乖,所以我才被拋下?」

  是不是他不乖,所以沒有人會真心愛他,他總是被拋棄。與他血脈相連的人是這樣,他的哥哥也是這樣。

  周野臉上所剩無幾的眼淚都被徐若晴擦乾了,她又替他捋了一把前額被汗水打濕的頭髮。自己浸透淚水的眼眸里滿是堅定,她笑著哽咽,「怎麼會,爸爸媽媽都愛你啊,爸爸媽媽最最愛你。」

  周野終究還是倒在了徐若晴的懷裡,像小時候那樣,徐若晴含著淚一遍又一遍撫摸他的後背。

  他在母親溫暖的懷抱里,沉沉地睡去。

  周野一如往常地在星期一的七點半清醒過來,當他穿戴整潔準備出門上班時,徐若晴在廚房蒸著饅頭正詫異地看著他。

  「小野,你起來了?」她的語氣還是那么小心翼翼,又帶著一絲討好。

  周野朝徐若晴自然地笑了笑,「當然,今天周一,我得上班啊。」他點亮屏幕,晃了晃顯示時間的手機。

  「……我蒸了饅頭,你要不要帶著路上吃?」

  「媽媽,不用了。公司樓下有早餐店,我平時都是在那裡吃的。不跟你說了,我先出門了。」

  周野不等徐若晴的反應,頭也不回地出了門。站在門外,他還是覺得渾身提不起力氣。老實說,昨天發生的事,他記得不是很清楚了。就連早晨是在客臥醒來他也沒有感到一絲錯愕,他理解徐若晴當然是扶他回到原本屬於他的房間。

  他也想到了,或許是周池還保有那麼一點為數不多的親情,擔心他出事所以才叫來了媽媽。

  周野陷入在無窮無盡的混沌里,卻記得一件事。他和周池分手了,或者不能說是分手,他被周池玩弄於鼓掌,又棄若敝屣。

  於是在他仍清醒之餘,什麼也不剩的自己將周池所有聯繫方式都刪得乾乾淨淨。

  周池想要回到原來的關係,憑什麼他想就可以。

  而就在周野這麼幹脆決絕地做完這些事的二十分鐘後,他走出電梯,發現自己居然來到了地下車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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