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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日不見,他思念已久的人好像一如往昔的好看,但那一閃而過的目光又宛若瞧見陌生租客一樣冰涼。

  周野不止一次夢見過這樣的眼神。

  什麼也沒做,什麼也不知情的他居然變得有幾分忐忑,他躡手躡腳走進周池,周池順手接過他手腕掛著的厚重背包,放置在沙發旁。他跟隨周池的步伐,在他的身後細聲細氣,「哥,你要出差?」

  周池回身緩緩坐在沙發上,微微敞開雙腿,兩隻手肘撐在上面,雙手就看似無力耷拉下來。他略微弓著背,盯著眼前的兩隻箱子,眼中呈現一片死寂。

  「嗯。」

  「是去哪裡?要去很久嗎?」周野又看了眼兩隻龐然大物,不由得輕輕嘆口氣,轉過頭在沙發前的地毯上席地而坐,面對面挨緊周池的雙腿,仰視著他。

  這麼無辜。周池的雙手緊了緊。

  「冷水市。」

  已經很久沒有聽過周池用寒冰似的嗓音與自己說話,周野先是一驚,隨後便問:

  「哥,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沒什麼大事。」周池頓了很久,眼神一直飄忽不定,雙手交纏在一起,低垂下了頭,卻只能注視茶几上空置的花瓶,不敢與周野有片刻的眼神交流。

  「我會去冷水兩年。」

  幾個字仿佛鋼釘一個一個從周野的天靈蓋敲進。他怔愣許久,才問:「怎麼……要去這麼久……」

  如果周池要去兩年,那他就得不可避免地與周池開始異地戀。想到這裡,周野的心空落落的。他覺得自己好像是個情竇初開的小孩,根本無法忍受長時間與戀人分離。

  他難以壓抑心中那股煩躁,雙手合十又下意識地扣動帶著曾繭的食指關節。

  「那……那不然我跟你一起去吧?」

  周池盯著地毯上那一小團羊毛絨屑,輕輕嗤笑一聲,「那你的工作室怎麼辦?」

  聲音自下而上傳進周野的耳朵里,他又怔住,半天答不上話。

  僅僅因為異地戀,就得撇下自己苦心經營的工作室嗎?他要用什麼理由讓顧雁接受?身為工作狂的周池也不會同意他為了自己放棄事業的吧?

  周野眉頭深鎖,伸手揉了揉發脹的前額,實在不得其法。他只好焦急地再問:

  「那,那哥你一定要去這麼久?」

  「嗯。」

  「為什麼呢?你們公司這麼霸道?難道你都拒絕不了嗎?」周池甚至沒有看一眼他的食指,周野難過地搖頭,「難道今天就走?」

  周池顯得無動於衷,周野也沒有聽到他回話。

  這幾天心中早就滋生的惴惴不安胡亂地在胸膛撞擊,周池的沉默令他的胸膛被撞出一片火光。

  他的嘴巴很是乾渴,「周池,這就是幾天不見,一見面你唯一能做的事嗎?」他艱澀的聲音在本就空曠的客廳迴蕩,「你甚至都沒有問過我,肚子餓不餓?有沒有吃飯?這一路辛不辛苦?」

  話說完了,那片大火匆匆熄滅了,胸膛只留有委屈。

  良久,周池終於抬起低垂的頭。

  周野暗幽幽的瞳眸里映照著周池冷淡的笑容,他深吸一口氣又久久不見吐出,接著周野聽見他說,

  「阿野,是我主動申請的。」

  「去冷水是我自己做的決定,這兩年或許更久……我應該,都不會再回來。你可以一直住在這裡,我會申請房主變更。」

  周野胡亂輕晃著頭,神色充斥著不可置信,他簡直聽不懂周池在說什麼,是中國話嗎?他慌忙起身,又因長時間的盤坐,雙腿不聽使喚地打顫。他好像不認識眼前的這個人,不可思議望著仍舊鎮定自若的周池,後退兩步跑回兩人的臥室。

  空了!空了?!

  他渾身顫慄,慌亂不堪地推開衣櫥,周池的衣服都去了哪裡?周池平日裡最愛看的書又被收去了哪裡?他就像一隻好不容易找到居所的寄居蟹,惶惑又恐慌地在這個本不屬於它的家裡一寸不落地翻箱倒櫃。

  變更房主是什麼意思?

  他的世界變得天昏地暗。

  周野拼命地找,他想在這個他原本自以為十分安全的巢穴里,找到一件屬於周池的物品。

  可他找了很久也找不到了,一件都沒有。他不該鬧脾氣,居然在方才還責怪周池出差時間過於漫長,他明明可以接受的。

  又是這樣,總是這樣!就像他還小的時候,周池一件件地將自己的行李從綠洲打包帶走,他還小,他是弟弟,所以他無能為力。

  但現在他成年了,他是哥哥的愛人。

  周野站在門口半露身子,聲音畏畏縮縮發著抖,

  「哥,哥……為什麼……為什麼房間裡沒有你的東西?你要去冷水,也不至於都搬走吧?你究竟怎麼了?」

  周池的臉上乍現一秒的愕然,旋即恢復如常,神色沉靜地迎向他的目光卻默不作聲。

  「哥,我不跟你鬧脾氣了。你去冷水吧,沒關係的,你不要我跟你一起去,那我在家裡等你。」周野的目光在這一刻微亮。

  綠洲,湘海酒店,御景,他無法忍受一次次被周池丟下。

  他慌不擇路,在急促奔跑中隨著其中一隻箱子同時跌倒在地。周池的身體下意識前傾,又在須臾間僵硬地在沙發上坐得筆直。

  「不,你不必等我。」

  周野雙手捂住臉頰,想要把臉上的皮肉扣爛。

  他甚至不敢直視周池這一刻看他的眼睛,他的喉管已經被造物主鎖緊。

  「你不讓我去,也不讓我等你。所以你又要丟下我了對嗎?周池,你要,要和我分手對嗎?」周野臉上沒有一滴淚,嗚咽的聲音從指縫中傳出。

  周野想,自己實在可笑極了。每一個難以入睡的夜晚,就像是期待今天的發生,一次次設想,一次次做心理建設,讓自己攢著勇氣面對天崩地裂。

  結果,周池真的做到了可以隨時抽身。可自己是個跳樑小丑,連周池的箱子都輕易將他擊倒在地,他哪裡有什麼勇氣。

  「周野,我們的假期結束了。」

  不是這樣的,我哥跟我說過,他不會結束我的假期。

  周野直不起身,只好佝僂著背朝周池爬去。

  「哥,哥,是我們被發現了嗎?對麼?所以你才要分手?對麼?」周野懷有一絲僥倖,焦急地扯過他的褲腳。

  這間公寓倒塌了,他和他的愛人一同死在了冰冷堅硬的混凝土磚牆下。

  「不是……」

  「是我,我怕了,是我意識到這樣不被……認可,不倫的戀情不應該再繼續下去。是我擔心將來被發現。」

  「那……那我以後,以後在外面再也不對你做親密的事,只當你的弟弟。就在家裡,只在這裡,我們還能牽手,行嗎?我以後更小心一點……再小心一點。不會被發現的……」 周野臉上只剩下慌張。他曾以為得到再失去和從來未得到是同樣的痛苦,此刻他才意識到,欲望會使他痛不欲生。

  周池不明白為什麼直到現在,平時愛哭鼻子的周野都不見落淚,反而是他眼眶通紅。他不禁仰起頭看向天花板,又絕望地笑了。

  「沒有辦法,阿野。我想,我還是需要一段正常的感情,而不是同弟弟。」

  是了,這才是關鍵。周野的指節被扣破了皮,他居然看向周池露出一個示好的、如釋重負的笑。

  「哥,我不是你弟弟,我們沒有血緣關係。」周野見周池一副始料未及的惶惑,又失了智一般「嘿嘿」輕笑,「我不敢告訴你,畢業那年媽媽來學校看我,她以為我睡著了。但我其實聽到爸爸跟她說起我親生媽媽的事。你還記得洛溪邊的那座墳墓嗎?那裡埋著的應該是我媽媽……那年洪水沖毀了她的墳墓,不過後來我再也沒去拜祭過她。」

  周野的不敢,在內心深處其實還留有一份他不願去承認的恐懼。他害怕去確認真相,他害怕或許是他自己聽錯了。畢竟這麼多年他只是懷抱這一絲僥倖讓自己在這場一廂情願的悖德愛情里苟延殘喘。然而現在,他顧不上父母,顧不上世人,顧不上真相,他只能狗苟蠅營地挽留心意已決的人。

  「我只有一個媽媽……對不起是我的錯,我不敢也開不了口跟你說這件事,讓你誤會了。我們現在就回家,回去找爸媽確認好不好?」

  周野渾渾噩噩的闡述並沒有讓周池的神色鬆弛半分。他瞻前顧後,才讓周池陷入深深的悔恨中,才讓事情發展到今天的地步。他想。他的哥哥還沒有從這個荒誕的故事中回過神,沒關係,他等周池的回應。他在身上四處摸索自己的手機,他甚至想,如果周池不相信,他立刻便能打通父母的電話。

  「不重要了。」

  周野的眼神是猝不及防的驚愕,「怎麼能不重要呢?!!」

  他懷揣這個不敢證實的身世秘密,惶恐不安地過了小半生。為了周池,今天他不得不吐露出來,周池令他變得卑劣至極。

  可周池居然說「不重要了」?周池怎麼能不在乎!?他錯愕得忘了如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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