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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寧霄指腹在相片上少薇的臉上滑過,眼底柔情頃刻悉數掩藏:「那時候的她還不是她,倒不用這麼牽強附會。」

  張姨:「……」

  真難伺候。

  拍完了照,陳寧霄將照片原封不動地放回抽屜,這就要走。

  張姨已全面倒戈——要叛就得叛徹底,左右搖擺最無用——攢了一肚子司徒靜的動靜打算匯報給他,卻沒想到他竟不問。

  張姨含蓄地問:「少爺不問問夫人最近怎麼樣?」

  陳寧霄步履比來時更匆匆乾脆:「不必。」

  沒什麼比趕著回去陪人更重要,也沒甚麼能阻止他回去陪人。

  就連給賀聞錚打電話交代業務,也是路上開車時順手。

  「濟南?」賀聞錚重複了一遍。

  「濟南是第一城,或者你有能耐的話,可以直

  接一步到位拿下整個山東的訂單。「陳寧霄直接了當提需求:「我會協助你。」

  「你等一下。」賀聞錚穩住他,打開當地政府官網,很快地檢索工作報告和規劃,尤其是有關「雪亮工程」。

  技術的應用講究滲透原理,業務也是從一線重鎮慢慢往省會、省內經濟強市、二三線城市打透,這也是為什麼三家公司會在寧市狹路相逢,打個頭破血流。按賀聞錚的規劃,濟南、青島市場是第二步再吃的,更別說山東其他的城市。

  這當中還有個關鍵問題是,安防的升級部署需要硬體產能和資金,並不是直接派團隊過去技術賦能就好。所以先去濟南,是牽一髮而動全身的事。

  檢索完畢,賀聞錚合下筆記本電腦:「我可以過去,但我不認為這是個好策略。」

  多餘的理由他不必說,知道陳寧霄懂。

  「我需要。」

  「給我一個像樣的理由。」。

  「你需要?」

  「雖然我是你請來的CEO,但正是因為我是你請來的CEO。」

  賀聞錚頓了頓,「恕我提醒,我已經聽徐行說過了你們最早在頤慶作為試點的街道是如何篩選出來的。」

  簡而言之——沒有篩選,純是私生活驅動。

  陳寧霄沒瞞他:「是同樣的原因。」

  賀聞錚終究沒忍住:「你有沒有想過,這不是一個合格投資人的表現。」

  第一,對具體業務經營指手畫腳甚至要求指哪打哪;第二,無視公司戰略部署,或者說,損傷公司盈利能力,提高風險。雖然說陳寧霄有這個資格,但資格不等於做事的正確性。

  「那你有沒有想過,」陳寧霄頓了頓,「如果沒有這個原因,甚至都不會有Eye.link。」

  賀聞錚一愣,腦海里迅速復盤了一遍陳寧霄的投資布局,正如幾個月前徐行所做的那樣。

  是的,CV(計算機視覺)和安防,至今還在燒錢階段,而主做內容生態的投資人哪個不是已經賺得盆滿缽滿?而陳寧霄明明才是國內最早嗅到這一風向的人。

  「Eric,做技術是需要一點理想和情懷的,古往今來所有技術的升級和革新,都是因為人。有人從全人類,或者某些群體出發,也有人只顧一個人。我有為一個人燒錢的能力,也恰恰好搭上了時代、國家和政策的順風車,是我的榮幸。」陳寧霄掌著手機,安靜看著前面即將讀秒結束的紅燈,「你只管去,燒多少錢算我的。」

  這是賀聞錚在過去二十九年裡,第一次聽到有關愛情的表述,雖然整段話里一個「愛」字都沒提。

  他仍然感到匪夷所思,本能地問:「那如果我沒有拿下呢?」

  「沒問題,如果你能引誘到『安行』先來山東,也記功勞簿。」陳寧霄不假思索地說。

  數據歸國家,沒有公司可以私藏,他要爭的只是先,不是他和安行的先後,而是濟南和其他省會的先後。

  賀聞錚又被他的思路開闊給震到,繼而明白了:「過去幾年,你所有的努力都是在等這一刻。」

  「可以這麼說。」

  「但為什麼不繼續按部就班地推進?」

  「我是想這樣,因為我以為這對於她來說,已經是一件可以說是『有生之年』的事。但昨天我才知道,原來她心底里根本沒有和解,只是在忍耐。」

  「我明白了,well,」賀聞錚鬆弛下來,躺回沙發靠背:「既然你這麼說,那我設個局騙安行過來吧。」

  一旁猛聽牆角的梁馨:「………………」

  陳寧霄失笑一聲:「你還是幫我的愛情積點德吧。」

  引擎轟鳴,奔馳衝出斑馬線,疾駛在微雨下的長街。

  還不夠。

  陳寧霄說完這一通電話後,仍覺不夠。不是還剩什麼事沒做,是覺得話沒有說盡興。

  後來還是喬勻星當了他的受害人。

  喬勻星大半夜接起電話:「餵?」

  陳寧霄:「有人去愛的感覺很好。」

  喬勻星:「……」

  罵罵咧咧地撂了電話。

  一旁朋友問:「誰啊?」

  喬勻星:「一破傳教的。」

  是的,有人讓他去愛,很好。

  陳寧霄開車、減速、過崗亭、倒車入庫時,心裡都浮著這個念頭。乘上電梯,打開家門,看到睡在床上的少薇,他擁她入懷,身上不沾風雨,唯有整潔與寧靜。

  少薇轉醒過來,摸著他昨晚抵到自己嘴裡被咬出一排深刻牙印的指節,迷迷糊糊地說:「你回來了。」

  「我回來了。」

  「會開得好嗎?」

  「好。」陳寧霄親親她的耳朵,問:「改天,要不要再和公安部的專家碰個面,跟他說說你媽媽的長相?」

  少薇被這根銀針刺醒:「好。」

  其實大約是沒用,因為已經十幾年。一個人的樣貌、身材、氣質,已經有很大的變形。

  「賀聞錚說,濟南政府有意升級安防和數據處理中心。」陳寧霄說這一句時開了檯燈,不動聲色地看著少薇的面容。

  「還記得你之前是怎麼找到尚清的嗎?」

  「嗯。」少薇點點頭,翹了翹嘴角:「原理都一樣。」

  只不過一個是小池子撈金魚,一個是大海撈針。

  「有辦法,剩下就交給時間,對麼?」陳寧霄仔細地觀察著她,生怕漏掉她任何一絲微表情。

  她膚色太淡,透明著,有一股搖搖欲墜之感。

  少薇哼笑一息:「對。」

  陳寧霄於是知道,她已經陷入到似人似魔的恍惚中,陷入到司徒靜施給她的高壓和蠱惑中。

  是的,她生命巨大的謎團,這一輩子苦苦的找尋和叩問,所有被迫的漂泊和苦難,外婆臨死前的念念不忘,都已經是一步之遙。往前一步,就是解脫。

  再兩天,就到了陳寧霄大伯母的生日酒會。

  這當然不能明說為這位貴婦的生日會,而被說為是崑曲鑒交流會,崑曲名伶齊聚一堂開唱,既慶生,又名正言順。地方也選得好,卻是巧了,當年的盛怡園。戲台和觀眾席分設兩座八角涼亭內,隔水,荷花正盛。名伶們按劇目時間輪番粉墨登場,間歇時,四處亭台樓閣正方便賓客說話。

  少薇前一天打了電話給陳佳威,拜託他介紹一個妝造工作室。當天下午,她穿著一身香奈兒過去做造型——司徒靜送她的那身。

  陳佳威也在那兒,估計是特意等她的。本來想跟她玩笑幾句,但看見她臉色,卻問:「你病了?」

  少薇搖頭。

  陳佳威想摸她額頭,想想沒敢造次,拜託工作室的人給她打扮漂亮精神點。

  「很少見你這麼隆重。」陳佳威在桌沿靠立著,從鏡子裡找她的眼睛,但發現以往坦然寧靜的她,今天卻開始躲避跟人的對視。。

  一朵白山茶,從枝頭凋謝下來。

  陳佳威驀地心裡一驚,臉色也微微一變。等一個鐘頭後少薇弄完,他拎住她胳膊:「你確定你這會兒正常?」

  少薇的視線比平時更緩,跟他說對不起。

  陳佳威眉頭擰得很緊:「沒頭沒尾的,什麼對不起?」

  「你進ICU的事。」

  這都哪年的老黃曆了,陳佳威無語,「我這兒翻篇了。」

  少薇低頭看了下自己雙手,笑唇往上抿。

  是不是她膽敢還自如地活著的原因,是因為她當年的罪孽不上不下?只有罪孽不上不下時,她才這樣厚臉皮苟延殘喘地活吧,罪孽滔天了,也就可以清算,可以一了百了了。

  在門口等陳寧霄來接時,風吹紫薇花,她想了很多個人的臉。尚清的,梁閱的,陳佳威的,最後是陳寧霄的。思來想去都是虧欠,說她是掃把星,她擇不開。她從一開始就羨慕曲天歌和司徒薇理所當然的活法,她也想,但人生是把好刻刀。

  陳寧霄的車子到了,少薇上車。

  路上她一直在看他的臉,像要記住。

  「我高中時給你做過一個禮物。」少薇驀地說。

  「是什麼?」

  「一條圍巾,親手織的,淺灰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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