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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開始全身心地投入進了對程朔的怨恨中,一遍一遍反芻當時的痛苦。現在想,把他送走是一個正確的決定。

  一場連綿不絕的陰雨持續了七天,最後一天,他接到了一通久違的跨國電話,電話里醫生告訴他:他母親走了──摔下樓梯,心臟破裂,救護車到的太晚,沒有搶救回來。

  這是否是一種報應輪迴?

  得知這個消息,他沒有流一滴眼淚。

  從掛斷那通電話起,盤旋在心口久久不散的怨恨如同結束的雨季抽離了他的身體,伴隨母親的棺材一同下葬。

  他要回去,回到程朔的身邊去。

  恨他也好,記得他也好,忘了他也好。

  這世界上,他只剩下他一個了。

  「對不起。」

  柏晚章輕聲說,眼眶擠出一排通紅的血絲,沒有眼淚。眼淚已經被煎熬幹了。

  如果當初他沒有相信母親的謊言,那些照片,如果他沒有離開,是不是就不會和程朔錯過那麼多年?

  不會再給那些外人,橫亘在他們之間的機會?

  千鈞一髮,程朔奪下柏晚章手裡的針頭,遠遠甩了出去,一瞬間爆發出的速度連心跳都沒能追上,停下來後,急促地喘氣。

  危機短暫解除,一股被壓抑的憤然衝到了頭頂,程朔吼道:「你以後能不能別拿自己的命開玩笑?」

  當滿腔怒火不經意觸及柏晚章的手腕內側,戛然而熄,一盆涼水從頭澆至全身。

  「這是什麼?」

  程朔拽起柏晚章的手臂,死死盯著不放。

  柏晚章浮出一抹淺笑,「你不記得了嗎?」

  被扯落的藥膏貼下,觸目驚心的咬痕再也無法遮擋,連同真相一起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氣中。

  數不清的新傷交疊在陳舊的疤痕上,透出由深至淺的紅,像一朵頹靡的紅玫瑰,已經開到生命的盡頭。僅僅是這樣看著,都叫人於心不忍,從脊椎冒上一股徹骨的寒意。

  「你瘋了。」

  程朔無法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他想問為什麼,想問這是不是一個玩笑,然而除了這三個字,他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我只能靠這個想你,」柏晚章靠近他,「想像你在我身邊,就像那個時候一樣。」

  當從一片黑暗中睜開眼,程朔渾身濕透,跪在他身邊,呼喊他,拍打他,將他整條手臂掐出青紫,咬破了血。眼淚落在傷口上,痛,好痛,從未有一刻像那時一樣體會到活著的感覺。

  別睡,救護車馬上就到了,馬上。他聽見程朔不停地叫喊,醫護人員在緊急包紮,流失的血液帶走了大部分體溫,他開始發抖,牙齒止不住打顫,給嘴唇咬出了坑坑窪窪的血,一條手臂橫到他面前。

  咬這裡,程朔的聲音在說。

  「一開始,我想通過這種方式懲罰你,」柏晚章說,「後來每次這樣做,我只會更想你,於是每次想你的時候,我也開始這樣做,像在和你接吻一樣。」

  程朔從沒聽過有人泄憤和懷念的方式是自己咬自己,他懷疑柏晚章的腦子已經在移植手術後壞掉了,或是由於那段長達半年的軟禁。他伸出手指,輕輕碰了一下那道咬痕,像在確認這到底是否真實。

  柔軟、潮濕,鋸齒般的不平整,程朔觸電一樣蜷縮起手指。

  「為什麼要做到這種地步?」他啞著嗓子。

  「你一直都清楚,」柏晚章湊得越來越近,鉛灰色的瞳孔里嵌滿了程朔的影子,擰成一股深深的偏執,「程朔,我離不開你。」

  程朔更寧願聽到他說喜歡他、忘不了他,也不想聽見這句仿佛有千斤重的『離不開你』。

  世界上沒有一個人是離不開另一個人的,可柏晚章說出這句話,他不敢有一絲懷疑。耳邊盤旋起傅老太太的聲音:要不是為了你,他不會再回到這裡。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他而已。

  沉默被當作一種默許。柏晚章小心翼翼地吻上程朔的下巴,耳朵,再到臉頰與嘴唇。他銜住程朔的唇,反覆啃咬,流連,仿佛終於搶到心愛玩具的小孩,怎麼也玩不夠。

  從親吻,撫摸,到栽進病床,整個過程柏晚章都做得很輕柔,令人無知無覺。

  「別。」程朔不敢推開,怕扯到他腹部還沒有癒合的刀口。

  柏晚章選擇性地忽略了程朔的話,吻還在一路向下,半途停了一瞬,瞥向程朔,似乎在觀察他的表情,接著將臉深深埋下去。

  草!程朔腦子空白了幾秒,拽住柏晚章的頭髮將他扯起來,「你做什麼?」

  柏晚章舔了下嘴角,人畜無害地笑著說:「讓你舒服。」

  程朔這下是真的懷疑柏晚章不正常了,有誰上一秒還在自殘發瘋,下一秒就滿腦子黃色廢料?他咬牙道:「起開。」

  「不要。」

  柏晚章繼續將頭埋下,程朔對自己的自控力可沒那麼自信,男人在床上一旦舒服了,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他實在不想在這個混亂的時候跟一個病人做點什麼,那樣太禽獸不如了。

  見柏晚章絲毫沒有要停下的意思,程朔不得不再次將他提起來,然後一巴掌拍在他臉上。

  幾乎沒用力,皮膚都沒紅一下,只是一個警告,讓柏晚章能夠清醒過來。

  如他所願,柏晚章停下了,他沒有絲毫怒氣,反倒笑了,笑得程朔毛骨悚然,懷疑自己剛才到底是不是真的打了柏晚章。

  「再重一點。」

  「什麼?」

  柏晚章的呼吸變粗,湊近過來,像在尋求愛撫,「重一點,再打我一下。」

  他說打,仿佛在說吻。

  程朔徹底束手無策了。

  「你是不是有病?」

  「是。」

  這一刻,柏晚章撕掉了幾層溫柔,他又變回了程朔記憶里那個陰鬱、黏人、把他視為一切的少年,但又有什麼東西已經徹底不一樣了。

  「他們沒有你,都可以好好活著,我不行,」柏晚章咬著他的耳朵,「你不要我,我會死。」

  第94章

  程朔是連夜跑回家的。

  怎麼也沒想到蔣飛送的那袋衣服會在這時候派上用場。

  他換下了被揉皺的沾著體液的衣褲,胡亂塞進塑膠袋裡,草草套上新的,趁著柏晚章還在呼吸均勻地沉睡,掀開被子,小心翼翼地踮起腳,退出後掩上了房門。

  出去前,還特意檢查了一遍窗戶有沒開著透氣。窗外的亮色已經被烏雲遮得差不多,透過層薄薄的霧氣,月亮的虛影柔軟地貼在玻璃。

  已經是晚上了。

  門鎖咔噠輕輕扣上,沒等程朔喘口氣,迎面撞上了推著推車進來換藥的護士。

  「麻煩您讓下,該換藥了。」

  程朔雙腳黏在門口,一動沒動,惹來了護士奇怪的眼神。

  「能再過半小時嗎?他還在睡覺。」絕不能讓人聞見屋子裡的氣味——程朔心跳稍快,儘量不顯得有異樣,壓低聲問。

  護士說:「點滴應該打完了,等晚些他還有兩袋,時間都是算好的,而且換完藥也能繼續睡。」

  程朔心虛地想那袋吊瓶早不知道滾到哪個角落裡去了,病床邊的東西也幾乎七零八落,有被柏晚章扔的,也有被他後來撞倒的。

  要知道這樣,出來前他應該稍微整理一下病房,不知道等會兒護士進去看見,該怎麼想。

  算了,解釋是柏晚章的任務。

  反正尷尬的不是他。

  見護士推著小車執意要進去,程朔攔在前面,頭微微低下,放軟了語氣,帶著抱歉的笑容說道:「姐姐,他剛做完手術,這兩天一直沒怎麼休息好,好不容易睡著了,你暫時別進去打擾他,可以嗎?」

  儘管程朔一向不會對女人釋放信號,但他清楚,比起男人,自己這張臉在女人堆里其實更吃得開。

  不過,他忽略了一點,那就是他現在這副衣衫微皺,頭髮凌亂,領口還敞開兩枚扣子的模樣,什麼都不用做,荷爾蒙就在不要錢似的往外溢。護士眼神有點閃躲,態度顯然鬆動不少,程朔繼續添了把火:「而且傅老太太也不希望有人在他睡覺的時候打擾,半小時後你再進去,差不了多少。」

  果然,權力是比魅力更管用的東西,狐假虎威也一樣。

  護士不再堅持,「好吧,晚上那兩袋藥的時間我往後挪一挪。」

  「謝謝了。」

  「沒事,你......」

  不等護士再多說什麼,程朔的背影匆匆消失在了走廊盡頭,姿勢有點兒彆扭,仿佛身後有什麼東西緊追不捨。護士不舍地收回目光,朝門上那片玻璃探了探頭,可惜房間太暗,什麼也看不清。

  回去後的第一件事當然是興師問罪。

  「我怎麼知道他不知道?你又沒和我通氣,」聽語氣,蒙受冤枉的人仿佛是蔣飛,「他才得補我一點精神損失費,你知不知道他審問的樣子有多嚇人?感覺把我當犯人一樣,我又沒哪裡對不起他。」

  程朔捏了捏眉心,「你還和他說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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