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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安。」

  這個混亂的夜晚終於拉上了帷幕。

  雖說在事情解決前,柏晚章受傷這件事得先瞞著,可到底瞞不過傅老太太的耳朵。

  也不知是醫院裡的人說漏了嘴,還是哪裡布著她的眼線,隔日一早,護工便推著輪椅上的傅老太太來到醫院。

  她到的時候正值中午。醫院送來的午飯裝在保溫盒裡,菜品可以自由選擇,比一般的公立醫院豐富乾淨。只是吃飯成了一樁難事──柏晚章每去挖餐盒裡的飯,手臂都會帶動腹部的傷口,使他不得不吃一口,停下來。一旁的程朔看不下去,奪過了他的勺子。

  「等你明天好點了再自己吃。」還不忘找個正當理由。

  柏晚章彎了彎眼睛,沒有戳穿程朔,低頭咬住了他遞過來的一勺菜。

  舌頭卷過金屬上殘留的飯粒,動作很慢,白色被那一點點猩紅吞沒,刺了下眼。

  程朔盯了一會兒,莫名覺得是一種冒犯,把眼睛移開,又反應過來,只是餵個飯而已,他幹什麼那麼坐立不安?

  「怎麼了?」柏晚章抬眼問遲遲不動的他。

  慢了一拍,程朔繼續將飯菜遞到他嘴邊,不小心多了,柏晚章沒能一下子全部吃下,他的臉頰被頂出來一些,可能覺得疼,蹙了下眉,程朔下意識收了收,看著柏晚章一點點舔去勺子上的肉粒,像舔食的貓。

  柏晚章在勾引他──這個念頭冒出來的時候,程朔自己先愣了一下。

  門被推開的時候,他們正維持著這麼個姿勢。

  手一抖,勺子險些砸在不鏽鋼餐盒上,程朔噌一下從椅子上彈起來。比起他的手忙腳亂,柏晚章看起來鎮定的多,拿過餐巾擦了擦嘴,淡笑著問道:「您怎麼過來了?」

  傅老太太不知道有沒有看見他們剛才的那一幕,寫著滿臉心疼,握住柏晚章的手上下打量他,確認了全須全尾,開口埋怨:「出了那麼大的事情,難不成想一直瞞著我嗎?」

  「傅晟說最好先不要告訴您。」

  「他瞎做什麼主?」傅老太太拔高音量,難得動了回氣,「他這人,就是天塌下來也別指望能說一個字。」

  柏晚章悶悶地笑了兩聲。

  兩人聊了許久,傅老太太似乎終於注意到旁邊干站著的程朔,面色溫和地轉向他,看起來的確是出於真心實意,說:「麻煩你照顧晚章了。」

  程朔本已經打算走了,把屋子留給兩人聊天,他一個外人在這裡總歸不太方便。

  誰料傅老太太突然喊他,只好陪著客套了句:「沒什麼。」

  他還沒想好該怎麼解釋自己會出現在這裡。

  大腦飛速運轉。

  護工這時開口:「太太,您上次的報告單還在張主任那兒,我去拿。」

  「去吧,」傅老太太說,「正好,讓晚章先好好吃個飯。」

  「唉。」護工應了一聲,出去了。

  聽到傅老太太的話,程朔更加尷尬,恨不得順著輸液管擠進吊瓶里原地消失,他確信老太太肯定看見了他剛給柏晚章餵飯的畫面。

  不知道傅老太太有何等強大的心臟,不僅面不改色,還笑著邀請他:「外面陽光不錯,左右沒事,你推我去樓下花園裡散一圈吧。」

  柏晚章難得不贊同,「他還有事,不方便。」

  傅老太太態度強硬:「用不了多少時間。」

  程朔看了眼柏晚章略微沉下的面孔,籠罩著他讀不懂的複雜,不多猶豫,上前握住了輪椅的把手,說:「沒事,我陪您下去。」

  電梯打開,蔣飛背著一袋子換洗的衣服和生活用品大搖大擺地走在醫院走廊里,好在周圍沒什麼人經過,一路暢通無阻。

  還沒進病房,他嘴裡已經開始罵咧:「這醫院也太小氣了,車都不讓免費停,那保安有什麼可牛逼哄哄的?要是等會兒我被貼了罰單......」

  話沒說完,猛地和病房裡的柏晚章對上視線,蔣飛卡殼,厚實的袋子噗通一下落在地上,囂張的氣焰全燒到自己身上。

  「額,程朔呢?」

  「他不在,」柏晚章道,「你是程朔的朋友嗎?」

  「對。」

  蔣飛沒想到他會這麼問,半天憋出來一個字,反覆地確認了柏晚章眼裡的陌生,倍感憋屈。

  上學那會,他們好歹也做了一陣子的同班同學,雖然說的話加起來不超過三句,但他當時成天和程朔混在一起,怎麼說也不可能認不出他吧?上次同學會,所有人可都說他一點沒變。

  「他喊我送衣服,我放這兒了。那什麼,他不在的話我先走了。」

  柏晚章依然沒有要多聊的意思,連一句客套的挽留也沒有,頷了下首,轉開目光。

  蔣飛杵在門口,捏著門把始終沒有要按下去的意思,終於,他忍不住回頭,「不是,你真的沒認出我嗎?我變化有那麼大?」

  在對上柏晚章白熾燈般冷淡的雙眼時,蔣飛有理由懷疑,可能不單是他,除了程朔,柏晚章壓根沒記住學校里任何一張臉。

  除了程朔。

  「當時你在小樹林裡被欺負,我和程朔一起過來救你的。」他只好補充了一句。

  柏晚章低眸,思忖不過三秒,說:「我記得。」

  蔣飛默默地咽了口老血。好嘛,敢情在柏晚章的記憶里他就是塊背景板!

  「你變化還挺大的啊,聽程朔說你現在當醫生了,真是想不到,在哪個醫院?下次我生病了來找你。」蔣飛昨晚睡得迷迷糊糊,記不太清程朔念的那些話,就記住了醫生兩個字。

  柏晚章惜字如金:「最好不要。」

  「我就開個玩笑,誰想沒事生病?」蔣飛找了句補,瞅見他腹部的繃帶,「你是碰上醫鬧了嗎?」

  「嗯。」

  柏晚章沒有糾正。

  「這年頭人人戾氣重,說話也得戰戰兢兢,」蔣飛感慨,「不過再怎麼說,命還在就好,我是真沒想到還能有天看到活著的你。」

  柏晚章擰了一下眉心,敏銳地抓住一絲怪異,問道:「什麼意思?」

  蔣飛還沒有察覺到不對勁,絮絮叨叨地說:「當年為了你『去世』的事,朔兒一蹶不振好久,我都看不下去。好不容易沒事了,都過去了,又突然和我說你復活了,這事真是神奇,我問他到底是怎麼回事也不說,不會是你當時瞎編出來騙他的吧?你別嫌我多嘴,你這樣做可不地道,有句話怎麼說,好聚好散。就算有啥苦衷,你也沒必要這樣騙他感情,白白給你燒了那麼多年紙錢。」

  就是為這事,他第一個不贊同程朔和柏晚章複合。

  畢竟他是一路見證了程朔為這事受到的打擊,更是直接從一個極端劃向另一個極端,變成了如今遊戲人間的個性,要說沒有柏晚章的影響,難以苟同。

  他總覺得這場重逢透著貓膩,可程朔腦子被糊住了,根本不信他。

  在蔣飛說話的間隙,柏晚章手背青筋虬結,幾乎要將身上的被子撕扯出一個洞。一旁的儀器發出滴滴的警報,心率在幾秒鐘飆升到一個可怕的數字,染紅了屏幕,不斷跳動。

  蔣飛嚇了一跳,轉身想去喊護士,只是晚了幾秒,柏晚章按下床邊的按鈕,門咔噠一聲自動鎖上。

  「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

  柏晚章周身透著駭人的寒氣,猶如從地底下爬上來,再沒有一絲虛偽的溫柔。

  蔣飛背後冒出點冷汗,一身腱子肉,莫名被盯得抖了幾抖。

  「從頭到尾,告訴我。」

  白天的花園比起昨晚多了許多生氣,罈子里的花草各自舒展著腰身。

  程朔推著傅老太太在太陽下散步,周圍除了他們,三三兩兩也有不少護士推著行動不便的病人在這兒遛彎,閒聊。

  一派祥和。

  是程朔先開的口:「我和柏晚章早就認識這件事,您是不是已經知道。」

  他沒有拐彎抹角,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

  傅老太太微笑著看著花壇里紫黃色的小花,上手撫了撫,說:「過去的事情,不重要了。」

  剎那,程朔難以言說究竟是鬆了一口氣,還是肩上的負擔又沉了一沉。

  從見到他的第一面,她應該就把他認出來了,那時,他還是以傅紜星朋友的身份出現在醫院。一切仿佛發生在昨天。

  一開始,他不理解傅老太太對他的熱情,後來又以為這是一種隱秘的偏見,然而始終蒙朦朧朧。如果真的想要他消失,對方有一百種方式都不止,何必在這裡與他耐心交談?

  他不明白。

  良久沉默,陽光灑在傅老太太滿頭銀絲,她輕輕喟嘆了一聲,聲音穿過悠長時光里每一粒灰塵,厚重地落地。

  「晚章的身體從小就不太好,直到三歲時一次發病,在醫院裡檢查出了這個病。他情況特殊,怎麼都找不到一顆合適的心臟,後來終於等到供體,他卻不願意做這個手術,急得他媽媽差點跳樓。知道情況,醫生也不願給他做了,說病人的求生意識太弱,要是在手術台上發生什麼意外,可能都不能自主醒來,風險太大,不如先吃著藥,能活一天便是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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