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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萊爾瞬間提起精神。

  她回溯起離開時家後發生的點滴,或者再往前,沒遇見時崇的日子,第一次翻開日記那天。

  李萊爾承認,他們當初在繡坊的相遇是一場人為,《錦鯉賀春》原本就應暫借給沈老師作為展覽作品,是她預先發覺時崇在她身邊逗留的痕跡,他偷偷幫自己還了一部分的債款,他私下替自己解決了無謂的鬧事。每當李萊爾摸到一點他的影子,時崇就像松垮網兜里被釣起的魚,魚尾猛地一甩,就從岸上扎進深不可見底的海里,消失不見了。

  喪失記憶後,李萊爾連自己是什麼樣的人都遺忘了,她努力抓住曾一同跨過那段經歷的人,企圖借他們的眼睛拼圖回李萊爾原本的模樣。

  時崇是為數不多的重點接觸對象之一,緣由在於他總能帶給她奇異的體驗,心跳呈函數曲線式的跌宕起伏,她再次與十幾歲的李萊爾再次重逢。

  有很多次她私下詢問「她」,以前與時崇到底是什麼樣的關係。

  「啊,就是玩伴啊,開心又不走心的那一類而已啦,別放在心上。」

  可李萊爾還是認定,那時的「她」,是在撒謊。

  日記里的內容常常與現實大相逕庭。

  比如李斯萍是在高一入學時就早早去世了。

  比如她從在學校頭至尾就沒有過朋友。

  連自己都欺騙的人,說的話當然不可信

  李萊爾小心求證,直至離開時家,李萊爾的記憶大部分已經恢復,生活也逐漸原狀了, 按道理說早應該和時崇斷了聯繫。

  難道你還想要什麼?

  她詰問自己。

  訊息遲遲在風車形狀的加載圖標頁面卡頓,顏色由黑漸變到白,還未褪回灰色時,手機不聲不響地息屏了。

  周邊有殘影在涌動。

  她抬頭。

  剛剛好,綠燈了。

  人群如流水往前去淌,李萊爾收回手機,化成人流里的一滴水珠,隨之漂泊。

  忽然眼前一亮,李萊爾的目光撥開重重人影,瞥到十幾歲的男孩女孩,肩並肩地走在一起,垂下的兩手試含蓄地相互試探。

  回憶遽然衝破柵欄撲向她。

  「你昨晚說的話——是真的嗎?」

  時崇低頭望向李萊爾,他的睫毛好長,一根根仿佛長到要伸出小手來牽李萊爾的袖子,要她答應。

  「我昨晚說了什麼嗎?」

  李萊爾步步緊逼,強迫他繳械投降,直到見血才肯罷手。

  原本就是說著玩的,沒想到他會那麼認真。

  這次真的踢中硬石頭,惹到麻煩了。

  不過他這麼傲的樣子,根本不會為了這種事低下頭吧。

  只要拒不承認,對方自然而然會敗下陣來,主動放棄這回事。

  這樣的男生李萊爾見多了,也應付多了,只要推諉超過三個回合,他們立刻會放棄,轉向攻略下個目標。

  他們決口不提愛,喜歡之類的詞眼,仿佛提前攤牌的便是輸家,底牌少得可憐,不得不精打細算,偶爾會有甘當賭徒的,結果也捱不到骰子點數亮出,便灰溜溜地逃走。

  更何況他們也不是真的愛她,只是因為她的臉給他們錯覺,不會拒絕他們的錯覺,很容易得手的錯覺。他們把李萊爾當賭注,暢玩一把就拋之腦後。

  哪能這麼容易就放過他們。

  反正是他們心甘情願貼上來的,是他們不認真擦亮眼睛就栽進來的。

  根本與她無關的事。

  李萊爾戲弄他們,毫無心理負擔。

  你不是說過你想要和我在一起嗎?

  是嗎?

  我有說過這樣的話嗎?

  我們昨晚都喝了酒,應該是都記錯了吧。

  現在我的大腦是一片空白的,沒有這段記憶存在的。

  按照時崇的人設,李萊爾預先編排好他的台詞,再一一破壁,她穩操勝劵。

  時崇的嘴唇一翕一張,按照程序他即將說出指定台詞,李萊爾腦里警鈴大響。

  快。

  快說出來。

  我會立馬拒絕你。

  她當然不願意明面上做壞人,也不會直接甩出推辭別人的狠話,讓對方知難而退是最好的玩法。

  李萊爾精心排練好劇情。

  「你不喜歡我吧。」

  時崇半邊肩膀抵住敞開的掉漆鐵門,陳舊的陽光從窗外漏進器材室,碎碎的,樹葉的影子晃悠悠地拓在他臉上,一會兒遮住他的眼窩,一會兒輕撫他的眉骨,捉迷藏似的。

  ?

  李萊爾心下一緊。

  怎麼回事?

  他怎麼不按套路出牌了?

  她都打算賞玩他氣急敗壞的模樣了。

  難道時崇看穿自己了?

  他什麼時候這麼聰明過。

  時崇說的是真的,自己也不能真的承認。

  「沒有的事,我怎麼會討厭你。」李萊爾訕訕地笑了,嬌羞地低下頭,像百合花收緊花瓣。

  「是嗎?可是你昨天說的好像不是這回事啊。」

  時崇語氣懶洋洋的,音調微微上揚,笑得明媚。

  時崇為什麼不按套路出牌?

  她早就想好每一套制敵招數,絕對不能失去這次機會。

  絕對不能在這個時候功虧一簣。

  李萊爾急忙搶著澄清,「我昨天說的是,我、想、要、你。」

  最後一個字被舌尖卷出來時,李萊爾的腦子嘩一聲空白,像瑪瑙手串被左右拉扯斷,珠子顆顆墜下,掉到至低點復從地上彈起,一跳一跳的。

  他在耍她!

  她被耍了!

  憤怒吞噬李萊爾的心臟,光滑的珠子被逼得從胸肺直上,從左眼擠出來,順著皮膚滑下,冰涼冰涼的。

  李萊爾抬手去抹。

  竟然掉下一滴淚來,面具也隨著淚痕被左右劈開。

  時崇手忙腳亂地幫她揩拭眼淚,「別哭啊,我答應你了。」

  眼看她掉淚,他竟然絲毫不遮掩得意的笑。

  李萊爾恨不能踹他的膝蓋一腳。

  但還是忍住了,為了自己的完美人設。

  好。

  他要玩她,她陪他玩。

  看看最後鹿死誰手。

  那時候他們就稀里糊塗地在一起了。

  回想起當初,捉弄時崇是她最強烈動機,和玩弄那些輕視自己、給自己遞上情書的男孩一樣,和幼稚地反抗李斯萍一樣,她只是出於目空一切的秉性,征服一切的欲望戰勝一切。

  下課鈴在夏日校園裡長久迴蕩,一群群學生扎堆漫出,摩肩接踵,李萊爾背著人流往前走, 擠上人工湖上的小石橋,慢慢踱步到小樹林外圍的石凳。

  她攏好裙擺正要坐下,小樹林忽的一陣聲響,受驚的白鴿扇動翅膀逃出般,一對小情侶拔長雙腿連忙逃遁。

  慌張的神情和十幾歲的她是一模一樣的復刻。

  那一天班主任叫李萊爾到辦公室。

  曲起的手指叩響門,班主任從考卷海里抬起為難的眼睛。

  那時的她真面目雖然被同學扒出,至少還受老師喜歡。

  「小萊。老師想調你和時崇坐一起可以嗎?」

  李萊爾沒回答,只是靜靜地看著老師。

  「是這樣的,你知道我們的座位安排,是按成績高低來獲取選座自由權的。但是時崇他想自己一個人坐的,你知道這其中的原因嗎?」

  李萊爾懶得解釋,打哈哈過去,「時崇同學只是比較內向而已。」

  班主任是溫柔又愛為學生操心的女老師。

  「但這太內向了吧,我害怕他會出現心理問題。這樣,我想你和他做同桌可以嗎?」

  班主任探查的目光在她臉上掃視了一遍,見她沒有明顯的情緒反應,繼續說下去,是一堆無意義的修飾語累加,「你看你外向又熱情,大家都喜歡你這樣的女孩欸……而且我路過心理課的時候,發現他對你不牴觸……」

  原來她要被當做小太陽去融化別人的心了。

  回到教室,同學們熱熱鬧鬧地移動的座位。李萊爾也跟著搬自己的東西,特意在大家幸災樂禍的目光追送中,她才連人帶著書走過去。

  「時崇,老師說讓我坐在你旁邊,你不介意吧。」她從高高的書堆後面露出半張臉來,也不等時崇回復,徑直坐下。

  自習課鈴聲響起,科任老師走上講台維持課堂紀律,同學們各自回歸座位,開始每天的日常學習。

  唰唰唰的寫字聲拱成一堵密不透風的圍牆,李萊爾試圖在上面鑿個洞透個氣。

  越想越生氣,她怎麼就變成被犧牲的那一個。

  試題早就寫完了,連帶課堂鞏固的內容一併整理消化完畢。

  李萊爾轉著筆頭環顧四周。

  老師抱著某本教輔資料在看,鏡片上卻閃手機屏幕的亮光;同學們都在緊張兮兮地趕周末落下的作業。

  那時崇呢?

  時崇收斂起平日裡所有的不遜,認真寫題。緊握的筆尖專注流淌出黑色字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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