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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晌,他的眼神慢慢低下去,睫毛也低垂,像拂過水麵的嫩柳。

  他的手放在蓮心的後頸,力度幾近於無地摸了摸。

  蓮心高興了一會,又莫名有些難受,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麼想了,只能轉過臉,一頭扎在了他的肩膀上。

  ...

  「堯章啊,你們這些孩子都怎麼了,今日這麼消沉?」

  辛棄疾「啪啪」地拍著離他最近的姜夔的肩膀,「今天可是元夕!趕緊睜大眼睛,別看腳底看頭頂。只要往前走,一切都能好,前頭才是路呢!」

  姜夔「嗯嗯」應和。

  抬起頭,卻才發現一旁蓮心、辛贛、李月仙還有陸游家、楊萬里家的一群孩子因為早早就領教過辛棄疾的手勁和說話密度,躲到了一邊。

  好啊他們,他就說怎麼走著走著旁邊仿佛就沒聲音了,原來是被他們給當祭品了!

  姜夔恍然,不禁抬起手,朝他們威脅地指了指。

  見對面眾人都紛紛作出懺悔抹淚狀,姜夔才失笑,歸置下表情,嚴肅了些,回答辛棄疾的話:「唉,辛公,我連月來沒有哪一件事是順的,正該好好想想出路、想想怎麼迷途知返,哪裡能總是自我安慰。」

  「人生若已經不順遂了,還學不會消解,那不是只會叫自己越過越往低谷里走?」

  辛棄疾一路走,一路隨著街邊唱詞歌姬的調子哼哼,「...起來獨自繞階行。人悄悄,簾外月朧明。白首為功名。舊山松竹老,阻歸程①...」

  身邊第一回 和眾人見面的岳珂年紀尚小,又頗為崇拜辛棄疾,便也笑著跟著接上這首詞:「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辛伯父,雖然我是不該說這話,但眼下你唱這詞,也沒見有多適合元夕啊!」

  辛棄疾便哈哈大笑,摟住了岳珂的脖子,和他角起力來,「你這口無忌諱的小子!這可是你爺爺岳飛的詞!」

  「那麼看在我爺爺的份上,辛伯父,你就收我作弟子跟你學武吧!...」

  岳珂毫無少年人常有的彆扭,被辛棄疾一說,索性順杆爬,對著辛棄疾繼續像連月以來所做的那樣纏磨起來。

  正是一年花燈最漂亮炫目的一個夜晚——元夕夜。

  仰頭看去,整座城市都像天上的星子倒扣過來一樣,閃著五彩的焰火,不時有裝扮成鯉魚和火龍的由十餘個人共同舉起的長燈在這片銀河般的街上游來游去。

  走在街上,甚至幾人還需要不時躲避這過多的火龍。

  因為這種燈下常常會不慎爆出些燈花,看著美麗,仿佛一場金光閃閃的雨幕飄灑,但燎到衣服上,卻會變成好多個小洞,叫人煩惱。

  蓮心抱著辛贛的胳膊,一路躲避火龍燈。

  和眾人一道的岳珂雖與大部分人都沒什麼交情,但為人熱情,說話多,不多時就和眾人打成了一片。

  方才他剛剛終於成功說服了辛棄疾,眼下便更加有功夫到處活潑與人說話了。

  就湊過來,沒什麼顧忌地問:「蓮心姐姐,你為什麼要一直躲在三郎君身後?你要是怕被火點子燎到衣裳,應該往路邊沿站呀。快來,快來,我這邊好,沒有火龍經過!」

  好什麼好,你個鋼鐵直男,看不出別人是故意的麼!

  蓮心咬牙切齒。

  方才磨蹭半天,終於把辛贛磨得無可奈何,默許她一直挽著他了,結果胳膊還沒摸熱乎呢,就被岳珂給攪了局!

  ——唉,罷了,看在這沒眼力勁的小屁孩是岳飛孫子的份上,就是她親辛贛被打斷了,她也不好意思對他發一點火啊。

  蓮心便只好道:「多謝!我來了。」鬆了手,隨即就要過去。

  然而她邁了一步,想起什麼,停住腳。

  她回頭,看向被她鬆了手而仍站在原地沒有動的辛贛。

  她盯視他起來。

  眾人不明所以,「噢?」一聲,以為被火燎到會有什麼不對勁,便跟著互相盯視起來。卻沒發現有什麼門道。

  有什麼好盯的?

  幾息後,辛贛做了個妥協的手勢。

  他邁步,朝蓮心所在的街邊沿走去,最終站定在她身邊。

  大家便又都:「噢...」鬆了互相盯視的勁,紛紛翻起白眼。

  原來又是你們兩個的小秘密。

  浪費我們感情!差評!

  ...

  眾人玩眾人的,蓮心和辛贛玩自己的。

  蓮心一邊轉著手裡面的鯉魚燈,一邊輕聲問:「我聽說爹爹前幾日又給官家上書,請求出征,結果仍是壓下來,沒有答覆?」

  「是。之前也遞過,中間都是等了許久,最後無一例外都是拒絕。」

  本來說到這裡就該停了,但辛贛不知為何,陷入了思索,「但我總覺得這次有些怪...」

  「怪?」

  「嗯,官家將父親調回臨安這事本身就與從前不一樣。之前是從沒有過的事,大多官家都會放父親去別處做安撫使之類,這一回卻就在臨安。」

  蓮心想了想:「可臨安這裡做的是個閒職啊。原先在外面雖也無實權,卻至少有錢有閒,現下完全是個清水衙門。我看倒像是往下調。」

  「將他放到韓侂胄的勢力範圍里,根本不像官家素日會做的事。天子最忌官官相護。」

  辛贛還是覺得不對,「這倒像是...」

  ——這倒像是把肉放進家養猛虎的籠中,以此來測試它是否已然戒掉了愛吃活物的天性一樣。

  蓮心神奇地從他臉色中讀出了這個,便也面色一變。

  「噓。」

  方才沒明白的時候著急得上躥下跳,現下明白了辛贛的話中之意,卻不敢再高聲嚷出來了。

  蓮心拿手指豎起來,比在嘴唇前。

  細細的手指,陷進飽滿嫣紅的嘴唇上。

  辛贛看了一眼,應一聲:「曉得了。」輕輕伸出手,將蓮心的手指從她的嘴唇上撥了下來。

  而和蓮心皮膚的觸感分開時,他卻又微微一怔,手指蜷縮一下。

  仿佛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些什麼一樣,辛贛閉一下眼睛,又睜開。便又將蓮心的手放回原位,「方才是出神了...」

  蓮心便「噗嗤」笑了。

  周圍人流如織,她走在辛贛身邊,袖子總是互相擦著。

  時不時地,甚至手指也會互相擦過。

  她便側過臉去看辛贛的神情。

  和第一面相比,他的樣貌已然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每個人都是這麼說的。

  許久不見他的楊萬里這麼說,一年未見他的陳亮這麼說,就是幾乎月月相見的韓淲也是這麼說。

  隨著年歲增長,他的樣貌從少年時的旖麗,逐漸轉變為精緻的風流。

  從側面看過去,額頭、鼻尖、下巴,無一不美。如果不是知道這是在大宋,他這副柔和漂亮的五官簡直要叫蓮心懷疑是否是純天然的。

  這麼想著,蓮心也這麼說了。

  「如果不是在這個世界,我肯定會覺得三哥你是個假人的...你真好看。」

  蓮心總是像高溫一樣,蒸走他生命里的一切水氣。

  方才心下還在巨浪翻湧,現下聽見蓮心的話,辛贛一時都忘了方才的苦痛,不禁莞爾,笑了。

  「這個世界?『三千大千世界,依於水輪風輪空輪②』,蓮心你又在哪個世界,依託於什麼呢。」

  辛贛看起來是以為蓮心在開玩笑,回視扒在他胳膊邊上的蓮心,回答得也很輕鬆,「近來也要研習佛法了麼?」

  但其實她並不是在開玩笑。

  蓮心看著辛贛。

  她來自於完全不同的一個世界,所以和大部分這裡的人有不一樣的觀念,也因為這種不一樣而時常感覺到疼痛...

  從前,她從不敢細想這種疼痛,所以她選擇緘口不言,讓辛贛疼痛。

  眼下事實告訴她,她不能再繼續這樣行事。

  蓮心看著辛贛的臉,猶豫躊躇著。

  但想到要說出實情,還是叫她有種忍不住的害怕。

  「不屬於這個時代」這種事太過反自然,是個人聽見了都得恐懼。

  想一想,就算是在原先的生活里,若有人跟她忽然說自己來自公元3000年,那個時候已經沒有國家之分,所有人都乘著太空飛船出行,五一假期的規劃是去水星玩一圈...

  那她肯定也會覺得這人該常回精神病醫院看看。

  這事根本說不出口啊!

  蓮心都快瘋了,渾身出汗,手也開始發抖。

  只能輕輕拉著辛贛的手,猶豫再三:「三哥,我...」

  「怎麼了。」

  辛贛不知道她心裡的風暴,只以為她糾結於方才的佛法之語,便側過臉,用指尖輕輕抹去了她額角的汗,聲音很溫柔,「我玩笑的,別當真...還要吃滴酥鮑螺麼,我去買。」

  卻被蓮心一把抓住了袖子。

  她不要那個。

  她需要勇氣。

  她左右看看,見沒有人注意他們,便終於下定了決心,捏著辛贛的下巴,在他嘴唇上快速親了一下。<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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