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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終,他便以這副面目進入了曹家。

  裴深知道要做什麼,為了變成巴納姆在大隴的眼睛和耳朵,他須得先補上他失去的東西。

  於是,裴深拼了命地讀書,兩年內,他讀完了曹家所有藏書,在國子監的功課也從不落下,因為熬得太過,有一日裴深竟忽然發現,他長出了白髮。

  因為密術的偃苗助長,裴深本就骨血虛弱,再加上廢寢忘食地補習,小小年紀竟就已經有了油盡燈枯的徵兆。

  好在,他在曹家本就是處處謹慎的義子,曹嵩既不願他姓曹,就註定了他是永遠的外人,即便是下人面對他時,偶爾也會露出可憐抑或是不耐的神色,裴深對此習以為常,甚至十分慶幸,多虧了他們待他也算不上好,他這副模樣才能順理成章地瞞過所有人。

  只是就算是裴深也沒有想到,在這個家裡,竟還有人對他是真心相待的。

  就在他來曹家的第一天,裴深因心中實在緊張,吃不下飯,晚飯時草草對付了兩口,卻沒想到晚些時候,曹野竟給他送來了圓子湯。

  那時,曹野因為那場巴納姆暗中安排的刺殺受驚病倒,人看上去十分憔悴,但卻還是頂著夜風來給裴深送了甜湯。

  他說,從今往後,可以叫他一聲兄長。

  因曹野身體不好,不常出門,所以過去那些密報上有關他的部分實際並不多,而裴深原先還以為,他身為曹嵩獨子,雖然長相清秀憂鬱,但實際多半高傲跋扈,仗著曹嵩溺愛,估計平時也沒少苛待家中下人。

  然而,等他真的見到曹野,一切卻和他想的截然不同。

  許是因為從小身體太差,沒法出門,曹嵩雖也有意想讓曹野成材,但卻隔絕了大多數官場上的往來,以至於曹野性子十分散漫,對任何人都是一副好脾氣的模樣,不去國子監的時候,不是在院子裡餵貓餵魚,就是臉上蓋著一本書,在廊下的白玉蘭下睡著。

  從骨子裡,曹野一點都不像是他的父親,他非但不苛待下人,甚至踩了貓尾巴都會抱著哄半天,對待他這個義弟更是如此,裴深想要徹夜讀書卻又苦於蠟燭不夠,被曹野發現後,立刻便讓人專門守著,只要他房裡的火燭一滅便幫他續上。

  巴納姆曾經對他說過,來到曹家後,他所要面對的最大難事就是控制自己的心,裴深原來還不明白,直到某一日,他發現曹野躺在廊下的玉蘭樹下,竟是下意識過去給他蓋了衣服,而這一刻他才恍然明白那是什麼意思。

  分明是曹嵩害死他全家,父債子償,曹野背負著他父親的血債,但裴深竟會偶爾對此產生猶疑。

  直到一月後,春暖花開,阮雲夷從北境回來了,裴深才終於知道,原來曹野會變成這樣,全都是因為他這位發小。

  身為鎮國將軍之子,阮雲夷性子風光月霽,開朗正直,不知為何,他不像是國子監里的其他孩子,從不會對曹野另眼相待,甚至在見到裴深後,待他也親昵如同自家幼弟。

  因為阮雲夷之故,曹野並未走上他父親的老路,但這對於裴深而言卻不是一件好事。

  阮雲夷和曹野待他越好,他便越無法控制自己的心,他叫兄長叫得越發順口,內心卻扭曲不堪,只因他知道,曹家現今的地位名望,全都是踩在他人屍骨上得來的,如果父親並沒有被聶言和曹嵩聯手陷害,那他如今或許也該坐在國子監里,用他原來的名字,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現今這一切都成了空。

  而他不得不隱姓埋名,成為仇人家的養子,甚至……

  站在廊下的陰影里,尚未及冠的裴深撿起一縷自己的白髮,目光轉向遠處,阮雲夷正在高曬的日頭下教曹野防身術,兩人很快笑作一團,也因此並沒有在意到,裴深已經從國子監回來了。

  在看夠了書之後,裴深開始學習該怎麼恨曹野。

  或許是因為他裝得太過膽小恭謹,曹野為了讓他不要總是悶在屋裡看書,經常會帶著他一起去見阮雲夷。

  然而曹野卻不會知道,阮雲夷對於裴深而言就像是一面鏡子,阮雲夷越是毫無保留地對待曹野,裴深便越是感到自己像是不能見光的蛇鼠一般。

  他分明知道,曹野與他父親的陰謀詭計毫無干係,但他同樣也沒有選擇,因為他不僅僅是為了報仇而來,更是為了將契貞的種子播撒在隴人的泥土之下,這樣有朝一日,待到那把火燒遍大隴,這裡便會開出新的花。

  他必須要像是恨聶言和曹嵩一樣恨曹野,這是他的使命。

  也好在,裴深最擅長的就是逼自己。

  每一次曹野給他帶來新的藏書,他就逼迫自己去想,這些書本就該是他的,若非是曹家從中作梗,他根本不需藉由他人之手來得到本該屬於他的東西。

  而每一次曹野帶著他去見阮雲夷,他也同樣逼迫自己去想,阮雲夷大度是阮雲夷的事,畢竟他爹可沒被曹嵩害死,龐家與曹家之間隔著血海深仇,曹嵩當年害的他母親帶著身孕踏上流刑的時候,也從未想過要手下留情。

  裴深一遍遍地麻痹自己,而每個深夜,他都感到自己像是披著人皮的怪物,屬於龐幽的那部分被包裹在名為裴深的軀殼下,因為久不見光,早已腐爛發臭,但他卻只能忍著。

  從小到大,裴深從未有過一日放鬆,即便是在加冠禮那一日,阮雲夷帶來許多好酒為他慶生,裴深多喝了兩杯卻仍是緊咬牙關,不肯多說一字。

  迷迷糊糊之際,他感到自己的身子很輕,不像是一個人,倒像是一張懸在半空的皮。

  只是還沒等裴深徹底醉倒,忽然間巴納姆說的話已經響徹他的耳畔:「你要控制住自己的心。」

  一瞬之間,裴深就仿佛給一盆冷水澆醒了過來,他盯著黑暗中的穹頂,口中泛起一種奇異的苦澀腥氣。

  不久前,他剛剛收到了他的第一個任務。

  製造天火和妖書,逼迫大隴皇帝將阮雲夷送去北境。

  通常來說在收到密信後,裴深都會將它燒了,但這次不知為何,裴深卻只是將那信撕成了千萬片,然後生生吃了下去。

  在加冠禮的那個晚上,裴深一直沒有睡著,他就那樣躺在黑暗中,感到那些被他吞下去的秘密,就如同龐幽這個名字一樣,在他早已腐爛的身體裡不斷盤旋,下落。

  契貞的種子最終會在大隴生根,但是他的根在哪裡?

  害死阮雲夷之後,曹野也會恨他嗎?

  轉眼間,裴深在大隴播下了屬於他的第一顆種子。

  早在來大隴之前,巴納姆便教過他各種礦石的辨認之法,巴納姆大多精於此術,甚至能造出遇熱流血的礦石,尋常工部所用五金對於裴深而言並不陌生。

  來到大隴這些年,裴深也早已不是當日那個會因面對仇人就緊張得吃不下飯的孩子,在工部時,他花了足有半年時間,在每一次煉製中都留下了大量需要被丟棄的礦石廢渣,其中一些與硝石和硫磺的模樣很像,只不過過去從未有人在意。

  天火發生之前,裴深從炮子庫里運走了大量真正的硝石和硫磺,讓他的同伴暗中鋪設,他知道,不久後,曹野和聶言都要進宮面聖,一旦在此時引燃天火,此事看上去便像是一場針對曹家的陰謀,就算是矛頭直指工部,皇帝多半也會因為多疑,不會真的細查炮子庫。

  而裴深要做的,不過是在第一時間上報上假的數字,然後再在皇帝二次盤查前,將那些過去被他留下的殘渣填進倉房不易被開包檢查的底層。

  日後,待到皇帝徹底打消對工部的懷疑,裴深便可以再想辦法將這些殘次品替換掉。

  一切都很順利,裴深本也沒有打算要直接炸死聶言和曹野,只是他卻沒想到,爆炸威力遠超他想像,竟是直接震碎乾清宮,而曹野為了救下皇帝昏迷不醒,反遭聶言利用,逼死了本就只剩下一口氣的曹嵩。

  一夕之間,裴深想要手刃的仇人就這樣死了,待消息遞到裴深這裡,他心中卻是怒火滔天。

  曹嵩怎敢就這樣死了?

  這些年,只要一想到母親在生產時因為血崩而死在冰天雪地里,而父親明明有一腔抱負卻被中傷成了罪臣,裴深就恨得牙癢。

  這些痛苦……曹嵩還都沒有品嘗到,他怎敢死!

  裴深心中滿是憤恨,但偏偏又無法表露絲毫,於是,他馬不停蹄地炮製了妖書,連著幾日在外奔波,好讓自己無暇去思索這些無解的問題。

  巴納姆曾經傳信給他,讓他不要急於動聶言,畢竟在曹嵩之後,他定是下一個首輔,再加上他篤信鬼神,未來說不好還有利用的價值。

  這道理裴深又怎會不明白?

  只是這些年來,他本就是一直靠著仇怨滋養才能扮作是人,可如今曹嵩死了,聶言又不能動,下一個任務不知何時才來,裴深的心氣一散,眼看就要披不住這張皮,正是焦躁不堪,結果就在這時,府上家丁來報,曹野醒了。

  一瞬之間,原來還滿心憤懣的裴深忽然就如同被澆了一盆冷水般冷靜了下來。<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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