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五月的風裹著槐花香,把少年敞開的襯衫吹得鼓鼓的。他單腳撐地,回頭沖她們咧嘴一笑:「上車!」口風琴在他指間轉了個圈,不成調的《好日子》剛吹到副歌就被迎面而來的風嗆了回去。黃蘭看著他憋得通紅的側臉,突然發現他下巴上冒出了幾顆青澀的胡茬。

  三輪車吱呀呀碾過陽光斑駁的巷子,車鈴叮噹驚飛了電線上的麻雀。徐慧在後頭笑得前仰後合,黃蘭卻悄悄攥緊了車幫——蕭默的脊背在薄襯衫下繃出好看的弧度,汗珠順著脖頸滾落,在陽光下亮得像珍珠。

  拐彎時,一陣風突然掀起她額前的碎發,她好像第一次這樣明朗的去看這個世界。

  原來這麼美。

  路邊的梧桐樹正在抽新芽,嫩綠的葉子撲簌簌地響,像是也在跟著口風琴跑調的音符輕輕合唱。

  再後來……

  徐慧幾乎很少來住,只有每月簽合同時才會出現。黃蘭在這個小天地里度過了平靜的一年,沒有毆打,沒有咒罵,每個清晨都能在陽光中安穩地醒來。

  小屋漸漸有了生氣。原先泛黃的床單換成了淡藍色的新被套,書桌上多了一個白瓷花瓶,裡面總是插著當季的野花,有時是路邊采的蒲公英,有時是蕭默帶來的野薔薇。窗台上排著幾個玻璃罐,分別裝著曬乾的桂花、野菊花,還有她第一次嘗試醃製的脆蘿蔔。

  牆角多了個二手書架,每一層都擺得整整齊齊:最上面是課本,中間是蕭默送的小說,煤爐邊掛著個小竹籃,裝著曬乾的橘子皮,蕭默喜歡煮水時丟兩片,滿屋都是清甜的香氣。

  半年的時候,黃蘭皺著眉問蕭默:「你總往我這兒跑幹什麼?」

  房間本來就不大,一半都是蕭默帶來的東西。

  蕭默一臉受傷:「你這是用完就扔嗎?我幫你搬的家啊!」

  黃蘭:……

  住滿一年那天,黃蘭已經攢夠了錢,可以搬去條件更好的住處。當天,徐慧約了房東四點談退押金的事兒,黃蘭因為要打工,本來是不能過來的,可那一天,她大姨媽來了,特別難受,就提前回家了。

  才到家門口,她就聽見徐慧在裡面罵罵咧咧的打電話:「我說蕭默,你夠了啊,還想著借著姐姐的臉幹什麼?這房子,明明是你和蘭蘭租了這麼久,非掛著我的名,每個月都折騰我過來!」

  「什麼?水煮魚,沒戲!」

  「麻辣小龍蝦?嗯,這個我倒可以考慮考慮。」

  ……

  黃蘭靠在冰冷的牆壁上聽了許久,想著蕭默在教室里挑血泡疼的齜牙咧嘴的樣子,一行清淚,順著眼角緩緩的滑落。

  磚牆的涼意滲進脊背,可胸腔里卻有什麼在發燙,燙得她不得不按住心口,生怕那顆滾燙的心會跳出來。

  那些年,當黃蘭蜷縮在生活最陰冷的角落時,是蕭默固執地為她劈開一線天光。

  他從不說什麼漂亮話,只是用那雙永遠帶著傷痕的手,一次次把摔碎的她拼湊完整。

  即便被推開十次,他也會在第十一次出現時,依然笑得像初見時那個站在水田裡的少年,眼睛裡盛著整個夏天的陽光。

  如今他走了,帶走了清晨晾曬被單的陽光味道,帶走了寒冬里呵在手心的白霧,帶走了所有能讓她暖起來的東西。

  所有人都說該放下了。

  黃蘭也試過——她把他的照片收進抽屜最底層,繞開他們常去的麵館,甚至短暫地搬離過那座充滿回憶的城市。

  可是要怎麼忘記呢?

  殯儀館的抽屜那麼冷,可他留在她記憶里的溫度卻滾燙得灼人。

  每當夜深人靜,那些往事就會從骨髓里翻湧上來。

  ——他笨拙包紮她傷口時顫抖的手指;

  他騎著三輪車哼跑調的歌時揚起的衣角;

  他在彩虹橋上為她吹口琴時,說「別怕」時,月光在琴鍵上流淌的銀輝。

  骨灰盒冰涼刺骨,可記憶里的他永遠鮮活。

  有些溫度,是連死亡都帶不走的。

  第29章

  不留遺憾。

  活再細再慢,也終有幹完的時候。

  每次離開奶奶家,總以一鍋熱氣騰騰的餃子作結尾。這本該象徵團圓的吃食,對她們來說卻成了離別的前奏。

  從前蕭素素對離別並無太多感觸,可今天不同。王雅芝包著餃子,忽然輕聲說:「我前幾天夢見他爸了,說讓我準備準備。」

  擀麵杖在黃蘭手中一頓。王雅芝捏著餃子皮的褶皺,目光卻飄向遠處,像是透過那層麵皮望見了什麼。

  「奶,您胡說什麼呢?」蕭素素皺眉,「您身子骨硬朗著呢!」

  王雅芝搖搖頭,眼角皺紋舒展開來:「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我......倒也沒什麼要準備的,只是——」

  只是心裡還壓著些未了的心事。

  遺憾兒子走時,沒能最後看上一眼;

  不放心......

  她望著黃蘭鬢角新添的銀絲,輕聲道:「她媽,既然走出來了,也該為自己打算打算。你還年輕,往後的日子——」

  「媽,」黃蘭打斷她,聲音輕卻堅定,「我生是蕭家的人,死是蕭家的鬼。」

  這麼多年,黃蘭永遠都是這句話。

  可王雅芝每年都要問。今年問出口時,心裡沉得像墜了塊石頭,她真的老了......怕是等不了看不到了。

  來時天光正好,走時已是夜色沉沉。

  奶奶拄著拐杖站在老槐樹下,身子佝僂成一個小小的黑影。以往每次分別,她總說:「明年別來了,我一個瞎眼老太太有什麼可看的?」

  可蕭素素分明看見奶奶偷偷用袖口抹著眼角,不錯眼地看著她們。

  公交車搖搖晃晃地駛離村口,車輪碾過土路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遠處群山如墨,最後一縷晚霞正被夜色吞噬,車窗上漸漸凝起一層薄霜。蕭素素呵出的白霧在玻璃上暈開,模糊了那個固執地站在樹下的佝僂身影。她心裡發堵,終於忍不住問:「媽,你說......奶奶到底在遺憾什麼?」

  奶奶不放心的是黃蘭,蕭素素是知道的。奶奶總說當年看不上這個兒媳,可她望著媽媽的眼神,分明是在看自己的親閨女。

  黃蘭望著窗外濃得化不開的夜色,良久,從衣兜里摸出個物件遞過去。蕭素素接過來,指尖一顫。

  是爸爸生前吹過的口風琴。

  奶奶家收藏著一把,媽媽這把更是從不讓她碰。琴身早已褪色,可每一道劃痕都被摩挲得發亮。

  「你奶奶啊......」黃蘭的聲音輕得像一聲嘆息,「是遺憾沒能見你爸最後一面。當年因為我,他們母子有隔閡。」她頓了頓,指腹無意識地撫過琴鍵,「是我不好。」

  蕭素素凝視那把口風琴許久,指腹輕輕摩挲過琴身上每一道歲月的痕跡,最終將它小心翼翼地收進了衣兜。

  第二天清晨,當蘇返踏進教室時,一眼就看見了課桌上那把熟悉的口風琴。陽光透過窗戶斜斜地打在褪

  色的琴身上,折射出溫潤的光。一旁的蕭素素正枕著手臂補覺,髮絲凌亂地散在課桌上——她終究沒能斗過自家老媽。

  明明是個正值青春、精力旺盛的少女,卻在她媽面前敗下陣來。昨晚在奶奶家忙活了一天,回家後黃蘭又點燈熬油地學習到不知幾點。蕭素素迷迷糊糊睡去時,還聽見書頁翻動的聲音;今早醒來,人家已經捧著書在晨讀了。

  「這是...蕭叔叔的?」

  蘇返輕聲問道,手指懸在琴鍵上方。蕭素素抬起頭,打了個長長的哈欠,眼角還掛著睏倦的淚花:「嗯,昨天從奶奶家回來,我媽給我的。她珍藏了很多年。」

  蘇返沒說話,只是將琴輕輕放回桌上。

  「你以前見過我奶奶吧?」蕭素素揉著眼睛問道。蘇返沉默地點點頭,目光落在窗外某處。

  「我奶奶啊,是個特別時髦的小老太太。」蕭素素的語氣突然輕快起來,困意一掃而空,「典型的嘴硬心軟。每年我和媽去看她,她明明從大清早就站在村口張望,等真見著我們了,又要裝出一副『你們來幹嘛』的樣子。」

  「奶奶特別坦蕩,」蕭素素指尖輕撫著口風琴褪色的漆面,「每次都會當著我媽的面說,當年她有多不喜歡這個兒媳,拼了命反對爸媽在一起。」

  窗外的陽光忽然暗了下來,一片雲遮住了太陽。蕭素素注意到蘇返始終沉默,便放輕了聲音:「可現在啊,她天天變著法勸我媽找個好人家,恨不得立刻給媽媽安排第二春。」

  蕭素素看著蘇返緊繃的側臉,聲音越來越輕:「這次回去...奶奶狀態不太好。她說夢見爺爺了,說有些遺憾......\」她頓了頓,「老人家到這個年紀,總會多想些吧。」

  蘇返的喉結劇烈滾動了一下,眼底像是破碎的光。他回來後第一個去的地方就是村口那棵老槐樹下,遠遠望著王雅芝佝僂的身影在院子裡忙活,卻連上前問聲好的勇氣都沒有。

  是他不孝。是他不好。< ="<hr>

  哦豁,小夥伴們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 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 (>.<)

  <span>: |  |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