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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完了這些,張世傑非常確信已經萬無一失了。他自信可以直面戰爭,等待勝利,或者持久的對峙。

  這兩樣他都沒等到,勝利、失敗暫時還看不出來,宋軍很快就發現了一個致命的新問題。

  元軍水師在張世傑放棄崖門背山面海時,第一時間搶占了崖門,掐斷了宋軍重回岸上的可能。這看似沒用,海戰嘛,與陸地何干?但是張世傑給船隊上的二十多萬人準備了半年的糧食,卻沒辦法準備哪怕一個月的淡水!他每天都得派人回崖門內取淡水,取燒水做飯的木柴,這些都在元軍搶占崖門之後丟掉了。

  僅僅十天過後,宋軍淡水供應就出了問題。南中國海上熾烈的太陽下,口渴難耐的宋軍士兵只好從海中提起一桶桶的海水勉強喝下去,結果誰都知道,那就跟喝毒藥一樣,他們立即開始上吐下瀉。宋軍的戰鬥力銳減,並且只會越來越弱。

  這時元軍才開始了攻擊。

  元軍在崖山西山頭上架起西域炮轟擊船陣中間帝昺的御艦,幾炮之後御艦上迅速作出反應,張起了巨型布簾遮擋炮石。效果相當好,據記載巨石擊中布簾,御艦巋然不動。因為宋軍船陣的選擇地點非常欠抽,居然離主動放棄的崖門不太遠,炮轟不奏效之後,張弘范決定用火攻。

  一艘艘滿載著柴糙的小船被點燃,直衝南宋的船陣。

  宋軍水兵用長杆抵住火船,不讓靠攏。偶有漏網的,塗滿了濕泥的船外板還真的頂用,火焰沒法立即燃起,隨即被南宋水兵用海水澆滅。

  相持不下,這麼說並不準確,元軍根本不擔心宋軍有哪怕一點點的進攻。一千餘艘木製戰船綁在一起,得用什麼樣的發動機才能推得動?

  一座不動的船城,不知道有什麼樣的攻擊力!

  張弘范決定再一次勸降,他早有準備,隨船帶來了張世傑的外甥。該外甥三次進入船陣勸降,張世傑不為所動,回答得鐵骨錚錚:“我知道投降能活命,且能富貴,但忠義之志絕不動搖!”

  公元1279年二月初六,元軍發起了總攻。那一天烏雲密布,海浪洶湧,大海表現出了它狂暴的一面。元軍水師兵分四路,從東、南、北三面向崖山外的宋軍船城進攻。張世傑率眾力戰,從黎明時分直到黃昏降臨,歷經漲cháo、退cháo兩個時段,士兵和船陣先後崩潰了。

  士兵們疲勞饑渴、上吐下瀉,加上一整天的激烈戰鬥,早已不可支撐。看似堅固的船城只能防守無法反擊,永遠立於不勝之地,解體只是遲早而已。

  元軍摧毀了宋軍外圍的七艘大艦,突入船城內部。到了這個地步,張世傑才下令砍斷大索,各船逃生。這讓當時的海面亂成了一鍋粥,張世傑本人居然無法接近他最應該保護的對象——帝昺。當時黃昏降臨,暮色四合,風雨大作,張世傑遙遙望見帝昺的御艦,他沒法親自去接,只好派人架小船過去。

  操船者不顧一切地在激烈交戰中的戰船間划行,奇蹟般地接近了御艦,並且爬了上去。

  宰相陸秀夫唯恐來人是元軍假冒的,斷然拒絕把帝昺交給來人帶走。

  這種擔憂絕對是有必要的,國亡在即,無數可恥的投降者挖空心思想找進身之階,此時帝昺無疑是最好的投降禮物,怎麼能隨便就交出去?!

  接應者無奈,只好退走。遠處停在外圍的張世傑無奈,只好率領十餘艘戰船,保著楊太后,順著退cháo的海水揚帆遠逃。

  帝昺的御艦被圍在戰場中央,無論怎樣都沒辦法逃脫了!

  或死或降,別無他路。陸秀夫在黑夜中決定以死殉國,他仗劍把自己的妻子兒女都驅入海中,他的妻子死死拉住船舷不鬆手,他長嘆一聲,喝道:“都去!還怕我不來?”

  陸夫人鬆手,沉入了大海。

  陸秀夫轉身望向年僅八歲的宋帝趙昺,流亡至此已近三年,航海逾萬里,所為者何來?難道只是為了活下去嗎?!

  他抱起了帝昺,對這個孩子說:“國事至此,陛下應為國死。德祐皇帝受辱已甚,陛下不可再辱!”說完,他緊緊抱住他的皇帝,縱身跳進了波濤洶湧的大海。

  宋帝國至此終於滅亡,不管它是否軟弱,不管它是否屈辱,它的最後一位皇帝和宰相,以世間最決絕的方式為它畫上了句號。

  崖山之役,南宋全軍覆滅。據載,第二天凌晨,“浮屍出於海十餘萬人”。這些人和陸秀夫一樣選擇了決絕,選擇了尊嚴。

  在遠處的海面上,張世傑的船隊終於逃出生天。楊太后聽到帝昺的死訊,痛哭道:“我忍死到今,只為了趙氏一塊肉啊,現在沒希望了!”隨後,她也投水自盡,為趙宋殉葬。

  張世傑不久後死於一場海上颶風。

  至此,流亡小朝廷全體覆滅。後人翻閱這段史書,感嘆者有之,搖頭者有之,憤怒鄙夷者更有之。比如有人評論說,陳宜中能逃而不能死,陸秀夫能死而不能戰,張世傑能戰而不能謀……說這些有什麼用,他們真的有經天緯地之才,何至於遠逃萬里,在崖山與敵死拼?

  一家一姓的天下歷經了三百一十九年,因為上位者大都是些或庸碌無才或無恥貪婪之輩,註定了元氣盡喪。所以,國家滅亡是無可避免的。

  所爭者,只是滅亡的方式。

  在這一點上,趙宋之亡,除了陳宜中等無恥之徒外,陸秀夫,哪怕是張世傑都可以無愧於史冊後世。崖山之戰結束了,除了參戰的元軍之外,還有一個人親眼目睹了戰鬥的整個進程。

  文天祥。

  文天祥早已被俘。

  他被張世傑排擠出小朝廷之後,選擇了回自己的老家江西抗元。公元1277年,文天祥率兵於雩都(今江西於都)大敗元軍,收復了興國、吉州(今江西吉安)等地。他在興國建立大本營,江西各地抗元義軍四面來投,形勢一度大好。

  但是他終究是個文官,對瞬息萬變的戰場準備不足,大勝之餘忘了戒備。元朝江西宣慰使李恆,也就是率水軍支援張弘范進行崖山海戰的那個人,率重兵偷襲興國,文天祥應戰失利,大敗至空坑(今江西永丰南)一帶。

  敗退中,隊伍零散,文天祥的妻兒、幕僚都被俘虜,他本人因為有義士替身受捕,才倖免於難。

  縱遭大敗,文天祥仍然百死不回。他收拾殘部轉戰廣東東北部的南嶺地區。情況越來越險惡,文天祥知道事不可為了,他向小朝廷請求歸隊,可是張世傑再一次拒絕了他。

  此時此刻,文天祥孤身在外,聲名外顯,等待他的只有兩條路:一個是投降;另一個是敗亡。除此以外,別無他途。

  能戰而不能謀的張世傑,有忠義卻無心肝的張世傑!

  公元1278年十二月,文天祥在廣東海豐五嶺坡被俘,自殺未成,被押往崖山戰場。這一路是文天祥的煉獄之旅,身在敵營,睹物思人,如此錦繡山河,統統落入敵手,而他空懷滿腔忠義報國之心,卻無可奈何,連自己也成了被俘之人。

  到崖山戰場,張弘范要他寫信去勸降張世傑。文天祥冷然相對:“我不能救父母,難道還會勸人去背叛父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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