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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男人或一個女人只要承認有過一次婚外戀情,那麼就足可以推論他或她必定有不願承認的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第十幾次……

  許多男人一生都暗戀過非是妻子的另外一些女人,通常情況下她們一無所知。

  許多女人一生都暗戀過非是丈夫的另外一些男人,通常情況下他們更一無所知。

  女人的暗戀較之男人的暗戀天生最持久也天生最隱秘。通常情況下她們只不過將她們的暗戀情結在她們的心靈里磨孕成一顆珠子,存入她們的記憶……

  許多男人和許多女人可能都被暗戀過而自己渾然不覺。這些暗戀的情懦或情結大量地流失在人類的情感史之外……

  從人民領袖到國家首腦到其他一切著名人物,婚外戀情一旦被公之於眾,往往都弓愧軒然大波並且備受指責,但是又往往僅過了十幾年,甚至更短的時間,在他們仍活著根本無須等到他們死了的日子裡,則就會由“緋聞”變成“軼聞”、“軼事”、“韻事”進而使他們或她們仿佛變得分外可親分外可愛了……

  瑪麗蓮·夢露如果不是愛過那麼多男人,這個世界絕不會似乎要永遠記住她,美國人也不會一代又一代地念叨她……

  美國人已忘掉了他們的多少屆總統了啊!

  南希是里根的第三位夫人,誰知這美國佬兒在三次婚姻之間又穿插過多少次不被人知的風流韻事?

  邱吉爾倘沒有婚外戀至少對於傳記文學作家及全世界的傳記文學讀者、傳記電影之迷們是多麼令人遺憾多麼糟糕的事啊!……

  “對於美麗的女郎們我經常產生的是強暴她們的念頭……”——另一位美國總統卡特因為對採訪他的女記者當面說了這句著名的驚世駭俗的大實話,又為他爭取了多少支持他連任的選民啊!傳記文學家用調查數據向讀者顯示——後來支持他連任的選民起初並不打算支持他,認為他太莊重了。後來終於支持他連任,是因為“總統在對女人方面表現出的驚人的誠實”感動了他們……

  一部分美國人非常希望一個“最誠實的男人”連任他們的總統。與此一點相比,莊重是他們不屑於談論的。一切男人都本能地會在必要的時候裝出莊重的樣子。但是本能地說實話的男人並不多,尤其在對女人方面……

  秋雨霏霏……

  我又住進了同一家賓館。將自己在房間裡囚禁了一下午,吸著煙用五百格的大稿紙一行行寫出了上面那些文字。寫滿了六頁整整三千字。開始我只不過想在日記里記下一點兒雜感。後來一想何不寫成一篇文章寄往哪家報刊換一筆小稿費呢?我給它定題為“關於愛的絮語”……

  離開哈爾濱時下雨。回到哈爾濱後仍下雨。也不知在這段日子裡,哈爾濱的天氣究竟晴朗過沒有?

  然而我喜歡它用雨天迎迓我。

  從窗口望出去,霏霏的秋雨將街樹肥大的葉子洗濯得綠生生的。雨天使我的心境更加多愁善感。在多愁善感的心境下我思想那個我該稱作“嫂子”的好看的女人,我覺得似乎我對她的情慾渴望也多了幾分憂鬱又優美的情調。

  放下筆我進一步明白了什麼叫“文過飾非”。並且進一步明白了所謂文人如我者的虛偽,乃是一種多麼不可醫治的職業病。同時不免抱怨也沒有部門給我們發點兒“保健津貼”。

  我還見不見她這個問題在火車上一直困擾著我。使我一路上不吃不喝光一支接一支不停地吸菸。

  我仍住在原先那一層樓。樓層的服務員小姐告訴我——我走後有人來找過我……

  “男人女人?”

  我當時問得迫不及待。

  “女人。”

  “怎樣一個女人?”

  “三十多歲吧。不好說。她那種好看的女人,讓人沒法兒判斷准年齡。”

  我想那一定就是她無疑了。

  “她不止來找過您一次吶。找了三四次。也打電話詢問過您回來沒有?我們說回來也不見得仍住我們這兒啊!昨天還來找過您。我們見她心裡挺急的樣子,讓她把電話號碼留下,說您如果仍住我們這兒,我們一準通知她。她起初想留下,可猶豫了一陣,不知為什麼沒留……”

  我說:“她是我嫂子。我……親嫂子。也許……我哥哥有什麼事兒急著要和我商議……”

  我不知自己為什麼要那麼多餘地進行解釋。

  過後我很後悔。覺得當時對方那種狡黠的笑,分明意味著我的解釋等於“此地無銀三百兩”……

  但是寫完了“關於愛的絮語”,我決定我當然還是要再見到她。主動去找她。並且,當然還是要和她鴛夢重溫……

  因為埋伏在我和她之間那種事四周的理由,一經我自己用筆寫在稿紙上,似乎更是充足的理由了。似乎更符合人性的邏輯了。似乎更不值得自我困擾了。甚至,似乎天經地義了起來……

  那一篇“關於愛的絮語”,實際上完成了我對我自己的“思想工作”過程。我既扮演著一個循循善誘的,誨人不倦的,談古論今的“思想工作”者的角色,又扮演著一個極度虛心地接受思想啟蒙者的角色。同時還扮演著一個一往情深的情人和道學叛逆者的角色。我似乎找到了一種嶄新的足以支持我心安理得的感覺。這一種嶄新的感覺差不多徹底消弭了我內心深處的罪過意識……

  人類的全部文化其實可大體地區分兩類——一類教導我們不應該怎樣怎樣,而另一類慫恿我們去怎樣怎樣。我們不怎樣怎樣的時候有一類現成的理由支持我們。我們去怎樣怎樣的時候也有另一類現成的理由支持我們。我們正是存活在兩類文化的夾頁之間,一個時期里非常之本分地不怎樣怎樣,另一個時期里非常之嚮往地去怎樣怎樣。問題僅只剩下我們不怎樣或去怎樣,是否將預先埋伏在一件事情或一個事件周圍的理由調動起來了並對自己進行了成功的說服……

  我對自己說——馬克思最好的友人之一,也是馬克思家裡的常客海涅,不是也暗戀過馬克思夫人燕妮的嗎?

  我對自己說——有文化讀過許多書知道許多世事真是幸運啊!……

  我對自己說——“用思想去愛一個女人”有什麼難的呢?我不是正學會了按照一個男人“諄諄教導”於我的愛法去愛他的妻子嗎?他大概怎麼也不會料到我“學而實習之”的對象卻是他的妻子吧?……

  我想到她時已經不去想翟子卿了——不能不想到也只不過僅僅把他想成“一個男人”而已……

  在黑河,在黑龍江堤的石階上,我說了那句話“後會有期”,即意味著今後他是他,而我是我了。儘管他不曾聽到。他不再是我的一半,更不是另一個我了。童年時期和少年青年時期的親情,我今後只當它是早先的夢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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