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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也被偷拍裸照了?」

  「你誤會我的意思了。」她面上一紅,「我是說,我也是貧困生。」

  學姐走了,我還呆站在樓下。

  周應槐一邊穿外套,一邊走下樓,看見我的時候,他鬆了口氣。

  「天都黑了,我以為你路上——」

  「路上耽擱了,周老師。」我攥緊了書包帶子,「不好意思。」

  秋季晝短,暮色四合,天完全暗下來。

  這座老社區似乎在瞬間闔上眼睛,我目之所及皆為夜色。

  我應該感謝這些並不完備的照明設施。

  昏暗的光線,以至於我臉上偶現的愧疚,沒被周應槐覺察。

  無人打理的樹叢里傳來夏蟲寂寥的鳴叫。

  這隻蟲和我一樣蠢——它不知道,夏天已經一去不返了。

  我開始觀察周應槐的生活。

  他一茬一茬地收學生補課,還幫一些小機構出考試習題。

  有些學生會交錢,有些不會。

  這說明他除了領薪水,起碼還有一定的額外收入。

  他明明可以租住在更好的房子裡。

  可是,這些賺來的錢卻不知所終。他過得相當節儉。

  兩件外套,三件襯衫,兩件短袖。

  煮麵線,加幾根青菜,打個蛋,再滴點豬油,撒點鹽。

  我在他家學得晚,他會煮麵給我吃。

  清湯寡水的麵條,熱氣氤氳。我在白煙後,窺視他疲憊的神色。

  吃完了,他就送我去車站,再自己回家。

  黃雨薇也常來,我喜歡她來,因為她會帶灌好的腸。

  然後,我和周應槐就能加餐了。

  黃雨薇看我吃麵,嘖嘖稱奇:「銜青,你竟然還在長個頭!」

  我說:「謝謝你送的書,黃老師。」

  周應槐看她一眼,她不自在起來,瀟灑地擺擺手,說那有什麼的。

  年前,我的模擬捲成績頭一次夠到九十。

  周應槐邊閱卷邊點頭。

  我撇嘴:「也就勉強及格的水平。」

  「你才努力多久?」

  他數落我:「不努力的人,上天會一點一點收走她的天賦。」

  我老實巴交地聽訓,往杯子裡兌熱水。

  周應槐的胃病很嚴重,有時嘔得很厲害,喝溫水更好。

  黃雨薇曾經勸過他,去做一次胃鏡檢查。

  但被他婉拒了。他說他只是幽門螺旋桿菌的數值過高,正在吃藥。

  黃雨薇很想抓狂:「但是你經常忘記吃。」

  我聽說過這種藥,它很特別,不能中途停藥,否則菌群會產生抗藥性。

  周應槐沒放在心上,他只說:「又錯了,過來看。」

  我只好走上去看,左耳是他講解錯題的聲音,右耳是黃雨薇的嘆息。

  水壺裡的水很燙,因為走神,它濺在我手上。

  我下意識縮手。

  杯子沒被端穩,摔在地上。

  ——砰!

  玻璃碎片濺了一地。

  我倉惶地站起身,說:「抱歉,周老師。」

  我彎下腰,想撿起碎片。

  周應槐走過來,擋住我的手:「燙傷了嗎?」

  「沒有,但是杯子——」

  「別碰,會受傷。」他說,「你去沖涼水。」

  他用掃帚把這些碎片掃起來。

  我沖完涼水,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冷汗涔涔。

  周應槐正在用破抹布包這些碎片。

  發現我在看他,他向我解釋:「經常有野貓翻我的垃圾。」

  我沒說話,攥緊了衣角。

  他又說:「沒關係,只是個杯子。」

  明明只是摔碎了一個杯子,明明只是一個杯子。

  我卻被這件事嚇得通體發麻。

  他看著我,眼裡充滿無聲的諒解:「怎麼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別擔心,這個杯子很便宜,不用賠。」

  「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天旋地轉,白熾燈的光,幾乎令我頭暈目眩。

  胳膊和小腿肚,癢得難受。

  周應槐用紙包好碎片:「你不舒服?」

  「不、不是。」我知道自己失態,努力想擠出笑容。

  周應槐揉了揉眉心:「沒事的,銜青。」

  我眼眶一酸,在那個瞬間,我覺得自己做好了準備。

  我做好了敞開心扉、接納春雨的準備。

  我沉默了很久,終於下定決心,緩緩開口:

  「周老師,我有過……」

  周老師。

  我有過一個爸爸。

  不是我的親生父親,是我媽媽帶回來的男人。

  這算繼父吧?

  我的繼父脾氣很差,喝醉酒就會用皮帶抽人。

  我很不喜歡他。

  我媽媽說:「能怎麼辦?你又不能沒有個爹。」

  原來她忍受繼父,是為了我。

  然後有一天,我給這個男人盛飯,不小心打碎了碗。

  他那天打牌輸了錢,又喝了很多酒。

  因為這個碗,他找到發泄的理由,解開皮帶,狠狠抽我。

  抽我的胳膊,抽我的大腿,抽我的後背。

  我媽媽本來不敢多說什麼,後來見了血,她撲上來抱我。

  她說:「老公,別拿小孩撒氣,好不好?」

  接著,這個男人,就連她一起狠狠地抽,抽到手酸為止。

  我還記得他的樣子,他長得像山一樣雄壯。

  父親這個詞開始有具象化的概念,它意味著強壯、暴躁和危險。

  我蜷縮在我媽媽的胸膛里,像嬰兒蜷縮在子宮。

  媽媽的懷抱溫暖而濕潤,汗水和淚水的鹹味,摻雜著血的腥味。

  那天之後,我媽媽帶著我,搬出了那個家。

  我擁有了父親,又失去了父親,原來父親的保質期僅三個月。

  我媽抱怨,還不是因為你摔碎了碗。

  只要我不小心摔碎東西,她就要哭著來擰我的胳膊和小腿。

  陶瓷或玻璃碎裂的聲音,往往和疼痛一起發生。

  現在,沒有得到懲罰的我,反而感到焦躁不已、坐立難安。

  周應槐聽我絮絮叨叨地講完這些事,忽然嘆氣。

  「不要害怕。」他說,「老師在這裡。」

  我點點頭,有些失魂落魄地坐下,他又說:「銜青,下雪了。」

  偏過頭去,我看見窗外的雪越來越大。

  細細簌簌的雪落在窗外,路燈透著暖黃的光暈,路人行色匆匆。

  他坐在窗邊,眼底映著白熾燈的光。

  就好像下了一場溫暖的雪。我想我可能會被困在這場雪裡。

  周應槐系起圍裙:「那吃碗麵再走吧。」

  我點點頭,低頭去看那些被圈起來的錯題,冥思苦想。

  第15章

  臨近過年,我照舊補習。

  周應槐沒回老家,不知道為什麼。

  除夕,我媽媽堅持要煮年夜飯。

  我們過去吵架,她道歉的方式就是給我做飯。

  她喊我吃飯,我來,就算和好。

  這次我們沒有吵架,她卻破天荒給我做飯。

  我連著扒了兩碗飯,她沒動筷子。

  「你吃啊。」我媽媽說,「媽都吃飽了。」

  我猶豫了一下,夾走最後一塊排骨。

  我們兩個人坐在家裡,聽隔壁的電視機聲。

  阿姨在和家裡人看春晚。

  聲音調得很大,所以我和媽媽也能聽見。

  我放下筷子:「媽,我去洗碗了。」

  我媽說:「不用,你去寫卷子吧。媽來洗。」

  水聲嘩嘩,洗碗池邊動靜巨大。

  我忍不住開口:「省著點,水費還沒交。」

  我媽媽置若罔聞,還在放水。

  水聲里夾雜著幾聲乾嘔,我沖了過去。

  洗碗池邊,還貼著寫公式的紙條。

  暗沉的血濺在那些便利貼上,她嘔血了。

  她抹了一把臉:「沒關係,我……」

  「去醫院!」我關上水頭,「去急診!」

  我們又一次出現在急診。

  醫生說靶向藥物並沒有讓她的病情好轉。

  化療的作用沒有想像中好。

  他還是建議我們找專家會診,制定手術方案。

  儘管這昂貴,且具有風險。

  醫生問我們會考慮嗎?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我媽搶著說不會。

  我們離開醫院,手牽手回家。

  我的媽媽就像風中殘燭,隨時都可能熄滅。

  她忽然問我:「你學得怎麼樣?」

  我說:「模擬卷考九十。」

  她有意逗我開心:「喲,進步這麼大呀?」

  我說:「滿分是一百五。」

  我媽媽凝住笑容,眼眶通紅,沒再說話。

  她不知道滿分是一百五。

  我的媽媽,她根本就沒有受教育的機會。

  我心裡一悲,想起她的病。<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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