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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便是《清靜經》全篇的原文,共計三百九十二字,其中所謂的空、六欲、三毒、苦海等名辭,都是佛家的術語,我們如果借用禪宗五祖的語意為它作評價,便可以說:“後世依此修行,亦可以人道矣。”

  (二)莊子

  關於中國文化思想的源流演變,它如何產生道家與道教的問題?如果以人物作中心,以時代作陪襯,在春秋時期,當然以老子、孔子為代表。而在前面已經講過有關於老子思想的大略,也正是反映出孔子的一切,為了限於時間與本題範圍,不必節外生枝,涉及孔子與儒家思想的論議。自老子、孔子以後,到了戰國階段,諸子學說,分門叢出,凡無關本題的需要,也都不牽涉在內,而與本題最有關係,如莊子的學術思想,便不得不稍加注意了。戰國時期的學術思想,正如當時的政局一樣,雖然天下宗周,實則諸侯各國,各自紛紛圖強,互爭霸主。當時的學術思想,也正像這種局面,儘管都由中國上古一個整體文化的來源,但各憑所得所見,互相標榜門戶,各立異說。其中最為著名的,便為眾所周知,道家的莊子、儒家的孟子、墨家的墨子等人的學說。我們已經講過孔、孟是代表當時北方魯國系統的文化思想,老、莊是代表南方楚國系統的文化思想,而與燕、齊、宋國的文化淵源,都有互相關係。尤其道家,在戰國階段,為北方道家學術思想的中堅,便是燕、齊之間的“方士”們,為南方道家學術思想的代表,據有史料文獻可征的,當然要算莊子了。但是,後世雖把老、莊並稱,做為道家思想宗主的總代表,事實上,莊子的學術,與老子的思想,已經大有不同了。孟子學術,不比孔子的精純,已稍雜有霸氣。莊子的學術,也不比老子的質樸,也雜有英氣的成分,現在為了講述莊子思想的大要,又須稍費一點時間,略作引論。

  1.《莊子》的寓言

  莊子的著作,凡三十三篇,從首篇《逍遙遊》開始到《應帝王》等七篇著作,通常都稱它為內篇,其餘都屬於外篇和雜篇。一般研究《莊子》的,都認為比《老子》難讀,因為它牽涉的知識範圍較廣,而且許多理論和譬喻,都是屬於當時理論物理的學識,所以不只是純粹的思想而已。此外,因為莊子善用寓言,現在一般人提到寓言,便會和《伊索寓言》聯想在一起,或者認為寓言只是架空構造的幻想事實,用做譬喻而已,它的本身並無道理。其實,《莊子》的寓言,既不能做純粹的譬喻來看,也不能做為虛構事實的幻想來讀,近代西洋文化傳入中國,我們翻譯《伊索寓言》,這個寓言的名稱,是借用《莊子》的名辭,而且性質並不完全一樣,並非是莊子借用寓言,才來杜撰故事。《莊子》寓言的寓字,是寄託的意思,換言之,莊子所指的寓言是把一個事實或道理,不直接地說出,只是間接地寄寓在另一個類同的故事裡,要人透過這個故事的背景,再了解他所說的語意。如果把它下拉到唐、宋時代來講,莊子語言文字的機鋒,轉語,實在是很高的禪境,例如第一篇的《逍遙遊》,開始所用的寓言:北溟(北極)有一條很大的鯤魚,忽然變為大鵬鳥,而飛到南濱(南極)去歇夏。第二個寓言,就說堯讓天下給隱士許由,許由不受;因此引出肩吾間連叔,討論那個稱為楚國狂人接輿說的大話,他講姑射山上的神人,“肌一膚若冰雪,淖約若處子。不食五穀,吸風飲露。乘雲氣御飛龍,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癘,而年穀熟。”藉以說明高人隱士們所要追求的人生最高境界,所以像許由他們,才有薄工業而不為的風格。第三個寓言,便借用與他同時代,以智辯出名的惠子,與莊子自己談論的話,以說明人各有志。雖然見仁見知,各有不同,但各憑所志,以求達到適性逍遙為目的。他所提出的逍遙,我們借用佛學的名辭來說,等於就是解脫的意義;不過,佛學的解脫,是純粹出世的思想,莊子的逍遙,是道家的思想,介乎出世人世之間的大自由、大自在的境界,猶如佛教教外別傳的禪宗的宗旨。

  2.《莊子》的《逍遙遊》與內七篇

  第一個寓言魚化鵬的故事,在一般常理說來,簡直是滿紙荒唐之言,但莊子卻慎重其事地舉出一本書,叫做《齊諧》的來做引證,表示確有其事似的,用以證明並非是他自己架空構想出來的,他說:“齊諧者,志怪者也。”這本書是專門記載怪異故事的書,應該猶如《山海經》一樣的奇談。可是,我們要注意,他所說這本書,又是“其民闊達多匿知”的齊國人的著作,與燕、齊之間的方士思想,勢必互有關係。這個寓言故事所代表的道理,歷來對於它的講解,大概歸納起來,有兩種說法:(1)是普通的:認為寓言本身,便是虛構故事,不必去追究它,莊子本意,只是用它來說明一個人的學問、知識、見解、志氣,各有大小遠近不同的主觀成見而已。(2)道家丹道派的:認為北溟的魚,便是指下丹田(海底會陰)元氣基地的氣機,它化為大鵬,起飛到南溟,便是循督脈(脊髓神經)上行,到了泥洹官(頂門),打通任督脈的境界。其實,莊子引用這個寓言故事的本身,是極力說明天地萬物,都是一息變化的氣化作用,講述這個宇宙萬物的物化道理。天地萬。物的互變,是道家學術科學而哲學的中心思想,因為天地萬物的生命,相互生滅變化而存在,如夢樣的依存,只是大家都醉生夢死而不覺醒,是最可悲可笑的事實。後來五代道家的譚峭,著了一本《化書》,列舉許多可靠或不可靠的資料,便是引申說明這個道理,牽涉太多,恕不一一分析討論。總之,莊子這個寓言故事的重心,首先提出“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三句話,便是極力說明氣相與物化的功能,但要注意,當時古代所說的這個物字,決不是近代和現代物質或物理的觀念;那個時候物字的意義,是很籠統地用它代表一種東西的意思,如果因為道家或老、莊思想中,經常提到物字,便做為等同近代或現代“唯物”觀念的物字來看,那就會犯了削足適履的毛病。

  現在為了儘量簡捷地講,《莊子》的《逍遙遊》,便是代表莊子道家思想,要求適性解脫的提綱,並且以此觀念來看《莊子》內七篇,又是一套整體的學術思想:第一篇《逍遙遊》,是講人生最高、最究竟的境界。第二篇《齊物論》,是說明天地萬物與人生在現象界中,本來就是不齊(不平等),如要得解脫逍遙的極果,必須先要齊物(平等)。現象界中的萬物萬象,又如何可齊呢?只有修養達到與天地精神合一,“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的境界,與本體並存,才能有真正的平等,成為齊天大聖了。第三篇的《養生主》,是從第一二篇的逍遙。齊物而來,如果真能物我齊一,才是懂得養生,真正懂得物吾一齊而養生適性,才可處於人間世而無悶無憂,善於用世而不被世用,而樂其天年,因此才有第四篇的《人間世》。從此到達內養的道德充沛,符合於天機的自然,才有第五篇的《德充符》。我們借用莊子的理論,這五篇聯起來,這便是“內聖”之學的完成。然後第六篇的《大宗師》,是說明有“內聖”的成就,才能出為“外王”,便是真正夠得上資格的大宗師。由此用行舍藏,做為帝王師而以道自處,故有第七篇《應帝王》作為總結論了。只因莊子的文學,汪洋富麗,引證論述中的物理世事,無一而不寶貴,無一而不成為專題,所以讀者便被他引述陳列的種種,先迷住了眼目,忽略他內七篇的條貫系統,不把它融會貫通起來,不過,這也是我的一得之見,不足為訓。只為講述之便。略一申說,以供大家研究的注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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