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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講述道家的文化學術思想,不厭其煩由周、秦以前,再向上溯,大而言之,是為了說明中國文化的傳統淵源,以及追溯道家文化思想,實為源遠流長的主旨;小而言之,也便是說明周、秦以前,儒、道本不分家的關係。另一方面,也就是說明道家的文化學術,乃是繼承夏、商、周三代以上,中華民族發源於西北高原的《易經》文化學系。至於戰國前後,變成南方楚國文化的老、莊思想,是其餘波的流蕩而已。自孔子一系的儒家文化學術,是傳承三代以下,起於中原與東方、北方的《書經》文化學系,到了戰國;秦、漢以前,便成為魯國文化,孔、孟思想的中心,所謂繼承堯、舜、禹、湯、文、武、周公的傳統。總之,用於人文社會,有關禮、樂、文教、刑政的學術,儒家《書經》文化系統,猶如堂堂之陣,正正之旗的正規軍。用於因應時變,藉以撥亂反正的,道家《易經》文化系統,才是出奇制勝的奇兵,這也便是中國文化歷史上有名的“外示儒術,內用黃老”君師之道扼要的說明。

  (二)戰國時期北方齊魯燕宋的文化背景

  首先要鄭重聲明,凡是要研究秦、漢以上的歷史文化,千萬不要忘記,那個時期的歷史背景。我們粗看起來,周、秦以上文化學術的形態,固然是繼承三代以下的一貫傳統,到了周期,才算完成建立一個人文文化具體的成型,但是我們總要不忘歷史的發展,不是空中樓閣,無因而來的、當春秋、戰國時期,所謂分封建國的諸侯之邦,因為各有歷史淵源的背景,與地理環境的不同,所以凡是有關構成各國文化的條件,如言語、文字、風俗習慣、政治方式、財經措施、交通形勢等等,大體都是各自為政,並沒有像秦、漢以後的統一。我們只要大概沒有忘記歷史上的記載,自從秦始皇開始,才漸使“書同文,車同軌”,才有廢邦國而建郡縣的統一制度,就不至於把秦、漢以上的地理文化不同的觀念,隨便忽略過去。而且那個時候,所謂中央政權的周天子,他為共主的帝王制度,既不是秦、漢以後帝王體制的形態,也不是三代以前的情形,只要大家研究一下三禮(《周禮》、《儀禮》、《記》),便自然會明白了,現在我們要討論的,是專對有關天燕、齊之間“方士”學術來源的問題,因此,先從齊國說起。

  凡是讀過歷史的,都知道齊國是太公呂望(姜尚)之後。姜太公呂望,是三代以前炎帝神農氏的後裔,到他的時候,已經算是東海上人。他與祖先的傳統文化,與他的學術思想,是屬於周、秦之際“隱士”思想的道家一系。他在困窮的環境中,過了幾十年的苦難時間,到了八十歲左右,才遇到文王,後來以兵謀奇計輔助武王,完成周室革命事業的成功,他是周初道家學術思想的代表者。周武王為了酬謝他偉大的功勳,封他在齊建國,《史記·封禪書》說:“齊之所以為齊者,以天齊。”但是那個時候的齊國,並不是好地方,不是春秋、戰國時期的齊國可比,而且還存在著原來的地方惡勢力。所以太公望在受封就國的路上,也有懶得到差接事的意思,好在靠一位旅店的老闆,啟示他一番話,他才馬上趕去,建立了齊國;當然,這個旅店老闆,也應該算是隱士之流的人物,他到齊國施政的首先要務,便是開發經濟財政的資源,發展濱海一帶的魚鹽之利,所以我們要講鹽務財政史,姜太公呂望,應該算是一位祖師爺,至於有關太公呂望的學術思想,在此不必多講,我們只要研究一下兵家,與謀略家所宗奉的《韜略》一類的書,與道家、兵家共同推重的《陰符經》等,大概就可以得其眉目了;不管那些典籍是否為後人假託太公之名而著的偽書,但“事出有因,查無實據”,兵家思想,系出於齊,這是大概不會有問題的。齊國的文化學術,既是秉承大公呂望的道家學術思想而來,所以他與魯國傳承周公學術思想的系統,就大有異同了。司馬遷說過,他曾經遊歷過齊國,以他觀察的結果,便說:“自魯適齊,自泰山屬之琅訝,北被於海,膏壤二千里,其民間達多惹知,其天性也。”他所謂惹知,應有兩種解釋,其一:等於現代語所說有深沉保留的智慧二其二:也可以說富於神秘性的知識。所以戰國時期的“方士”,如名助公卿,諸侯爭相迎致的鄒衍等人,都出在齊國,秦漢時期的“方士”神仙們,也多數出在齊國。同時因為齊國,自太公望開始,發展了漁業與鹽務,所以它在春秋、戰國的時期,隱然便是當時中國經濟、商業的中心地區,等於唐代的揚州,清末民國的上海。

  文化與財經,本來便有不可或分的關係,所以到了春秋時代,便有齊相管仲經濟政治的思想出現,大講其“倉稟實則知禮節,衣食足則知榮屏”的至理名言了。齊國因為經濟的繁榮,文化學術也特別發達,因此而成為諸侯各國之間,彼此文化交流的重鎮,所以戰國時期的名儒學者,大多數都到過齊國,想求發展,猶如現在世界各國學者,多數都想到美國求出路,“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古今中外,如出一轍,這也是賢者難免的事。例如孟子、荀卿,都與齊國有過莫大的因緣,這豈是偶然的事嗎?而且孟子與莊子,都是先後同一時代的人物,他們在學說理論上,都大談其養氣、鍊氣的道理。孟子的思想,顯然與曾子、子思以後的儒家學說,大有出入,孟子在《公孫丑》與《盡心》章上的養氣之談,儼然同於“方士”鍊氣的口吻程序,你能說學術思想,可以完全不受歷史背景,與地理環境的影響嗎?因為孟子有養氣之說,與“夫志,氣之帥也”的立論,才引出宋儒理學家的理氣二元論,如果溯本窮源,放開氣度來看,那麼,對於戰國時期燕、齊“方士”的流風遺韻,便不能不使人為之悠然神往了。

  至於魯國,人盡皆知是周公的學術思想,是秉承他父親文王的庭訓,集成夏、商以來的人文思想,因循改革而形成周代“鬱郁乎文哉”的文明。因此,形成魯國在春秋、戰國時期的文學;也是駕凌諸侯各邦之上,因為文學與人文學術,必然是同命的鴛鴦,但自然科學與文學,就會大相逢庭了。魯國的文化學術,既然是周公的直接傳統,在春秋戰國時期,仍以代表周代文化的,只有魯國算是正統的中心,魯國的諸生,保留魯國的文化,雖然經過秦灰楚火的斷滅,但是還能傳到漢朝立國的初期,可見周公與周代文化的流風遺韻,它的源遠流長,垂諸後世的價值,實在相當偉大。孔子生長在魯國,他由衷地欽佩周公,全盤接受周公的人文文化思想,和魯國的文學造詣,但是他是殷人的後裔,他在潛意識中,又承受有殷人崇拜天道的成分。可是,他到底是恢弘博大的智者,他的認識,見解與興趣,都是綜羅多方面的,所以他也崇拜虞、夏的文化思想,因此他有《禮運篇》等所記的感言,提到三代以下文化的變遷跡象,和《論語》上的對話,涉及齊、魯之間的文化關係,而有“齊一變,至於魯,魯一變,至於道”的幾句話;不過,這裡所引用孔子所說的道,可不是道家的道,他是指人文文化的儒者所宗的仁道,這是不可以牽強附會的。至於他提到當時文化思想的轉變趨勢,由齊一變而至於魯、魯一變而至於道,形成齊、魯文化融會的結果,產生人文文化的仁道之道,那是很好的研究佐證。我們也可由此而窺見文化思想中心地區轉移的趨勢,甚之,對於研究《易經》、《禮記》等有關於儒、道學術思想的通途之學,都可求出它在文化歷史上演變的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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