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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禹,是黃帝的玄孫,因有平定全國的水災,整治水利的大功德,便受舜的禪讓,繼承天子之位於戰國時的韓國,就是山西平陽附近的安邑。這便是上古史上有名公天下的樣讓時期,也就是堯、舜、禹三代的豐功大德。同時,也自大禹以後,便形成夏、商、周三代文明的開始。由伏羲畫卦,經神農、黃帝而到堯、舜以後,大禹是中國上古建國史上劃時代的人物。非常遺憾,也很不幸的,在民國初年以後,有些學者,無形中受了外國人有意造成侮辱中國歷史文化的觀念,否認堯、舜、禹的史跡。認為堯、舜。禹等並無其人其事;堯,是香爐的象徵;舜,是蠟燭台;禹是一個大爬蟲,像這樣自己對祖先歷史文化,自加侮辱的新觀念,使我們講起來,實在大有“親者痛而仇者快”的感慨。殊不知中國人的點香用香爐,點燭用蠟燭台,那是漢、魏以後,隨佛教傳入印度習慣的轉變,三代以上,香爐與蠟燭台,根本沒有發明,我們所看到的香爐與蠟燭台的形式,都是唐、宋以後的形態,甚之,還要遲一點,怎麼可以把堯、舜、禹三個字的象形,硬拉下到千載以後,比做宗教儀式用的工具呢!現在我們約略講過《書經》文化系統,堯、舜、禹前後的簡介,也就是說明這個時期的文化源流,都在中原地帶,流布在黃河中心流域的東方與北方的情形,並且便是附帶而簡要地說明中國上古人文文化建立的系統。

  至於大禹如何劃分九州,自有《書經》所保留《禹貢篇》等歷史資料,我們不去管它,現在要講的,是道家學術思想,如何與三代以上的文化接流的問題。大家都知道,當堯、舜建國初期的大事,首先的工作。除了建設天文、曆法等具有如現代所有科學建國的精神外,同時,對於人文文化的建設,也正如《易經》所謂建立一種“聖人以神道設教”,類似宗教而富於哲學的規模,後世道家、儒家的“天人合一”思想,都是由這種歷史文化的資料而形成。尤其在大禹治水的階段,除了《書經》等屬於正史傳記的說法,只是列述許多可征可信的史料外,對於怪誕不經的傳說,早被刪除,概不採納,可是在上古的民間相傳,後來成為道家與道教的傳述里,便大有不然了。道家從《易經》文化系統的立場,傳述大禹治水的成功,因為他接受上古仙人(隱士)的傳授,還得自黃帝所傳的河圖易學,真正善於運用陰陽八卦、五行、干支等天文、物理的學問,才能治平了亘古以來的水患,所以認為大禹的事功成就,也便是道家正統學術精神的結晶,他們相信千古疑書的《山海經》,而且也推崇《山海經》上所記載,山林川澤的神異怪物,確是具有神聖的神秘東西,這些半類妖魔鬼怪的事物,都被大禹的道力所降伏,而且聽命於他,被他所用,因此他才能奏此大功。總之,道家認為大禹的成功,“此乃天授也”。到了道家的學術,再轉變而落到道教的手裡,那就更不同了,道教除了全盤接受道家對於大禹的說法以外,認為他即是繼承天命的聖人,同時,也是黃帝以來先聖流傳下來,所有神仙法術的繼承人。大禹治水的成功,是因為擅長符籙等法術,他能遣使六丁、六甲等天上神將,他能呼風喚雨,撒豆成兵,凡是一切極盡神秘、怪誕、荒謬的能事,也都一齊套在大禹的頭上,因此而形成大禹與道家、道教的因緣,特別深厚。這便是說明春秋、戰國以後,道家的學術思想路線,是上接伏羲、黃帝以後,《易經》文化系統,與《書經》文化系統,融會有關的淵源。

  其實,自大禹治水之後,使夏代後裔,延續天下的治權,達四百餘年之久的文化,那便是夏代以真正農業立國的文化。因為他是秉承上古以天文、曆法等原始宇宙的學術思想,用金、木、水、火、土五行變換的物理原則,配合農業社會的人文文化,因此而形成夏代的文化精神,是崇尚樸素篤實的本質,這便是歷史上有名的“夏尚忠”的文化精神。到了成湯革命,滅掉夏朝末代的暴君桀以後,建立商湯六百餘年的文化,一變夏代文化樸實的形態,偏向於天道的觀念,走入“以神道設教”,類似宗教的精神,因此便形成殷商時期,歷史上有名的“殷尚鬼”,崇信鬼神意志的文化精神。這個屬於《書經》文化系統,一變再變,一直到了西周文王興於陝西,他承繼西北高原傳統,賜經》文化的系統,參酌古今之宜,演揚易學而成《周易》一書的基本學術思想以且;再經過他的兒子周武王的革命成功,周公旦的擴充《易經》學系思想,融會三代以來人文文化,與部分承繼殷商天道鬼神等的思想,才得完成周代禮、樂、文教、刑政等人文文明的大系。換言之,到了周代,才算是綜合上古以來,所有文化的大成,是後來為孔子所讚頌的“鬱郁乎文哉,吾從周”的文化精神。因此,我們可以在《易經》、《書經》以外,看到《禮記》、《春秋》中許多屬於《易經》學系,也就是後來儒道兩家共同宗奉的學問,如《禮記·月令》等--春秋工制、月令、曆法,與災異、天象示變等的觀念,有關於《易經》象數的學術思想。

  但是,我們這裡所謂的周代文化,是專指中央天子的周朝文明而言,後來在春秋、戰國時期,是屬於魯國文化的系統。如果研究諸侯各國的文化學術思想,那就各有異同,並不一致,彼此之間,都自保留有他祖先氏族傳承的文化精神。例如,神農的後裔,封在河南的焦城。黃帝的後裔,封在山東濟南附近的祝(長清縣)。帝堯的後裔,封在河北的薊(就是清代的直隸順天府的大興縣)。帝舜的後裔,封在河南開封附近的陳(陳州)。大禹的後裔,封在開封附近的杞。殷商後裔的賢人微子,受封在宋。另一殷商後裔的賢人箕子,因獻洪範而被尊為不臣之敬,受封於朝鮮。這些諸侯的分封就國,都是上古與三代的後嗣,並非一律都是周室的功臣,而受到分封的爵賞。這是周朝文、武、周公的德政,也便是中國歷史文化傳統的精神,所謂“興滅國,繼絕世”偉大的文化思想。其次,周室所分封功臣,從其師尚父(太公呂望)為首,封於齊,周公封於魯等等,所謂“兄弟之國,十有五人,同姓者四十餘人。”這樣便是周代分封諸侯而建國的“封建”局面,大有不同於歐洲上古的“封建”制度,如果把東西兩方“封建”不同的觀念,混為一談,必須要加甄辨。而且我們不要忘記,由周初分封建國,直到春秋戰國的七八百年間,中華民族的文字、言語,並未統一,諸侯各國的文化學術,也各自保有他的傳統,等於我們幾千年的文化,雖然國家一統,而各地方的風俗、習慣、方言,在其同中也各有其異。所謂“書同文,車同軌”的混同局面,在秦、漢之間,才得正式完成。

  因此我們讀周、秦之際的諸子百家之言,凡有關於道家學術思想的典籍,大多都如司馬遷所謂:“其文不雅馴,薦紳先生難言之”,便是因為方言的不同,文學的格調沒有統一,所以便被秦、漢以且自稱為儒家的文人,一筆勾銷,認為不值一顧了。其實,道家的學術思想,是偏向於自然科學理論的成分居多,不像儒家的學說,是偏向於人文思想的成分為主。凡是近於自然科學的著作,必然缺乏文學修辭優美的情調,有關人文學術的,無論如何淺薄,它與文學畢竟不可劃分。道家“方士”學術思想,以及諸子百家有關於原始科學理論的學說,就在這個原因之下,被斷送埋沒在“異端”的學術罪狀之中,達兩千餘年之久,我們只要留心歷史文化的史料,這個問題,就會容易明白。例如比孔子還早一點的管子,在現在所流傳他的著作之中,不論真假的成分有多少,即使認為十分可靠的幾篇,仔細讀來,仍然不同於魯國文學的筆調,這是代表齊國人文學術思想的一部書,猶如《晏子春秋》一樣,都具有齊國文學的筆調,在另一方面,司馬遷說齊民“闊達多匿知”,莊子在《逍遙遊》上,也提到齊國的學術思想中有一本怪書,叫做《齊諧》,他又自加一句註解說:“齊諧者,志怪者也。”換言之,《齊諧》這本書,是齊國人專門集記希奇古怪的奇譚。由此可見齊民,闊達多匿知”的地方性,是由來如此,因此後來中國文化,用來批判不經之談的評語,便有“齊東野語”的名辭了。其次,例如《墨子》一部書,因為墨翟本人,生活長大在宋國,他受宋國的學術思想影響最深,所以他有類同宗教信仰的崇尚“天志”,而同時又相信鬼神的權能,這些便是受到宋國傳統,殷人尚鬼、信天、文化等思想影響的關係。至於他有苦節勞形、摩頂放踵以利天下的學說與作風,那是繼承夏代大禹的精神,可能也有受到宋國的鄰封,夏禹之後杞國思想的感染。當然,我說這些,都是十分可能,而且是有理路可尋的事,並非就是定案,因為生在兩千餘年後的今天,高推古代的情形,時間、空間的環境遷變,絕對已非當時的面目,雖然大家採用書本的資料作考證,也是不免出於臆測。“盡信書,不如無書”,所以不能完全作為肯定的理由,至於曾子、子思、孟子、荀卿一系列的思想,當然是孔門以後的魯國文化,與魯國文學的正統。其他如老、莊,是南方楚國文化的情調。兵家著作如孫、吳兵法,是戰國時期齊國的傳統學術思想,與齊國文學的進步與升華。另如縱橫家、法家、名家等學,大多都是秦、晉之間後起的思想,司馬遷所說:“三晉多權變之士,夫言縱橫強秦者,大抵皆三晉之人也。”雜家的學術思想,與秦、晉、齊、楚有關,也可以說,便是秦、晉、齊、楚學術思想雜集的迴旋。陰陽家言,當然就是燕、齊“方士”學術的源流。我們了解了這個春秋、戰國文化學術的大勢以後,對於其中如何形成為中國文化主流的儒家,姑且另作講說。其餘如陰陽、兵、農、醫、老、莊、楊朱、墨子、名、法、縱橫、雜家等,綜錯交羅,互相為用,便成為戰國到秦、漢以前,統統歸入道家學術思想的範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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